评论家们用尽了溢美之词——“天才的诞生”、“灵魂的呐喊”、“年度最具冲击力的作品”。
林子峰一夜之间从无人问津的落魄画家变成了艺术界的新星。
采访、签约、展览邀请纷至沓来。
他站在聚光灯下,享受着梦寐以求的认可和追捧。
成功带来的眩晕感,几乎让他忘记了那条诡异的小巷和那份契约。
首到一个月后。
在一场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女士们鲜红的裙摆翩跹起舞。
林子峰正与人谈笑风生,端起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就在酒杯触及唇边的瞬间,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眼前的景象如同老电视失去信号,猛地闪烁、拉长,然后——彻底失去了所有颜色。
一切变成了绝对的黑、白、灰。
手中的酒液像浑浊的泥水,曾经鲜艳的红裙变成了深灰,人们的面孔是不同明度的灰白,如同活动着的石膏像。
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只剩下刺眼的惨白光芒。
没有预兆,没有过渡。
还款就这样冰冷而精准地降临。
林子峰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在一片灰白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侍者的托盘。
“林先生?
您没事吧?”
有人关切地问。
但那声音在他耳中也变得单调失真。
“没…没事,有点头晕…”他勉强维持着镇定,仓皇逃离了宴会厅。
回到公寓,他对着镜子,看到的是一张灰白的、写满惊恐的脸。
他疯狂地翻出自己以前的画作,那些他曾倾注心血描绘的蓝天、金阳、绿树…全都变成了可笑的黑白涂鸦。
十年。
他要在这片绝望的灰暗中生活十年。
恐慌过后,是巨大的失落和恐惧。
他拉上所有窗帘,拒绝了一切需要外出的活动。
经纪人打来电话,催促他利用热度推出新作。
新作?
一个看不见颜色的画家?
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成功如流星般璀璨短暂,他即将再次跌回谷底,甚至更糟——成为一个无法创作的“天才”,一个更大的笑话。
就在他几乎要被焦虑吞噬时,那股熟悉的幽香,又一次若有若无地飘入鼻腔。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循着香味,再次来到了那条现实缝隙中的小巷。
阴影依旧波动,他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灵质市场依旧光怪陆离。
思西仿佛从未离开过,静立原地。
“看来,您遇到了小小的‘还款’困扰。”
思西平滑的脸庞映着林子峰苍白的灰影,“这很公平,契约如此。”
“我需要色彩!”
林子峰几乎是在嘶吼,“没有颜色我怎么作画?
我的事业刚起步!”
“啊,新的需求。”
思西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意外,“维持创作能力…这需要额外的‘投资’。
市场可以提供‘内在之眼’,让您无视感官的缺失,首接捕捉色彩的‘本质’进行创作。
当然,这需要另一份契约。”
“这次…要什么?”
林子峰的声音颤抖。
“您对音乐的所有感受力如何?”
思西提议,“您将再也无法从旋律中感受到喜悦或悲伤。
很公平,毕竟,您是一位画家,不是吗?
音乐对您来说,或许没那么重要。”
用听觉的情感,换取视觉的延续?
林子峰感到一阵荒谬。
但他己经没有退路。
成功的滋味太甜美,他无法放手。
“我…同意。”
又一份光之卷轴展开。
林子峰麻木地按上了手印。
回归现实。
他尝试着拿起画笔,对着灰白的世界。
奇迹再次发生——虽然他“看”不到,但当他凝视物体时,脑中能清晰地“知悉”其色彩构成,并能完美地调色和运用。
这是一种超越视觉的、冰冷而精确的“理解”,而非“感受”。
新作品《失落乐章》问世了。
评论界再次沸腾,称赞他的用色更加大胆、超验,充满了内在的哲学思考。
只有林子峰自己知道,当庆功宴上播放起他曾经最爱的乐章时,他的耳中只剩下物理性的声波振动,激昂处不觉澎湃,悲伤处心无所动。
如同在听一锅沸腾的白水。
还款,再次如期而至。
这一次,他失去的是听觉世界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