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知找到亲生父母时,我已经46岁了。那天,
我刚为一位专程飞了十几个小时的国际美食家呈上收官菜品,
他激动地称我为“在世的食神”。而电话那头,
律师用冰冷的声音通知我:“你的亲生家庭找到了,他们希望你回来,
谈谈你的‘安置问题’。”安置问题?指的是我那一座难求、需要提前三年预约的私房菜馆?
还是我名下那十几家遍布全球的米林餐厅?146岁这年,
我的人生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段被尘封的过往。接到律师电话时,
我正用温热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那把跟了我二十年的主厨刀。刀身光洁如镜,
映出我平静无波的脸。“江渔女士,您的亲生父母,程国栋先生和孟琳女士,
希望您能尽快回来一趟。”对面公事公办的语气,让我有些想笑。二十岁那年,
养父母就告知了我并非亲生的事实。他们在一个冬夜的菜市场门口捡到我,
小小的襁褓里只有一张写着生辰的纸条。他们将我的信息录入基因库,盼着有人来寻,
可直到二老相继离世,那份血缘上的亲情也未曾出现。如今,它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迟到了46年。丈夫陆谨言正在国外参加一个学术论坛,电话里,
他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需要我提前回来吗?”“不用,几个孩子陪着我呢。
”我口中的孩子,是三个小家伙。儿子陆泽,今年二十岁,正跟着乐队在全国巡演。
双胞胎女儿陆溪和陆泠,十五岁,刚跳级考入顶级学府的少年班。此刻,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挽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妈,豪门诶!
我们会不会见到那种电视里才有的管家和佣人?”“妈妈,他们要是给你好多好多钱,
你会要吗?”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在她们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新奇的旅行。
程家派来的车停在我的私房菜馆“一味”的巷子口,司机看到我,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很快掩饰过去。或许在他想象中,
一个流落在外几十年的女人,应该更落魄,更局促。车一路驶向城郊的别墅区。
陆谨言发来消息,是他搜集到的程家资料,以及几张新款厨刀的照片。他问我喜欢哪一把,
说等他回来就带给我。我们夫妻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平淡的默契。对于认亲这件事,
我们谁都没有太当回事。毕竟,我已经有了自己完整且幸福的家庭,那份迟来的血缘,
早已不是我人生的必需品。车在程家别墅前停下。雕花的铁门,精致的园林,
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力。管家引着我们往里走,却不是去正厅,而是偏向一旁的会客厅。
还未走近,里面就传来压不住的交谈声。“真不知道爸妈在想什么,
非要把她和她那些孩子接回来。一个在外面混了几十年的厨子,一身油烟味,
带出去都嫌丢人。”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紧接着,
是一个温婉却同样刻薄的女声:“好了,阿博,少说两句。毕竟是爸妈的意思……只是,
也不知道她嫁的什么人,生的孩子有没有教养,可别把家里的风气带坏了。
”管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门被推开,
我看到了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们。2会客厅里坐着三个人。说话的年轻男人,
应该就是我血缘上的弟弟,程博。约莫四十出头,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
眉眼间透着养尊处优的傲慢。他身边的女人,气质优雅,保养得宜,
无疑就是占了我身份四十多年的假千金,程安雅。而坐在程安雅旁边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
正低头玩着手机,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我的出现,让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眼神里带着审视和……错愕。大概是我太平静了。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卑微、怨恨,或者贪婪。
“请问,程先生和孟女士不在吗?”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程博靠在沙发上,
双手环胸,像是才回过神来:“爸妈身体不好,在疗养院,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又扫了一眼我身后的女儿们,做了个敷衍的自我介绍:“我是程博,
你弟弟。”他指了指旁边:“这是我姐姐,程安雅。那是她的女儿,周梦然。”姐姐?
真是个有趣的称呼。程安雅站起身,走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温柔,
想要拉我的手:“妹妹,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我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的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而我的手,因为常年握刀掌勺,
指腹和掌心都带着薄茧。苦吗?将热爱的事情做到极致,从不觉得苦。
只是想起自己身世背后的不堪,难免有些膈应。据说,
程安雅的生母是我母亲当年的“好友”。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那位好友家道中落,
被恋人抛弃,同样身怀六甲。出于嫉妒,她偷换了孩子,将我扔在了寒冬的菜市场,
任我自生自灭。若非养父母心善,我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而那个罪魁祸首,
几年前已经在国外病逝,所有的罪恶都随着她的死亡一笔勾销。真是干净。僵持间,
程博开口了,语气像是施舍:“晚上会给你们办接风宴,先让管家带你们去房间休息。
”他让我留一下,两个女儿则被管家带走。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我们“姐弟”二人。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程博看着我,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姐也是受害者,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她是周家的夫人,这件事如果传出去,
对我们两家声誉都有影响。”我笑了笑,问他:“她是受害者,那在这46年里,
她损失了什么呢?”程博被我问得一噎。“被扔掉,差点死掉的人,是我。”我看着他,
语气依旧平静,“享受了本该属于我的父爱母爱,锦衣玉食,精英教育,最后嫁入豪门,
她的人生,是我被偷走的人生。”“我的幸运,并不能抵消你们的加害。”说完,
我没再看他难看的脸色,转身离开了会客厅。3傍晚时分,我见到了我的亲生父母。
孟琳女士握着我的手,眼眶泛红,泪水涟涟。她和我长得很像,像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可以从她现在的脸上,清晰地看到自己二十年后的样子。“我的孩子,
我的渔渔……”她颤抖地抚摸我的脸颊,“妈妈对不起你。”程国栋,我的生父,站在一旁,
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有愧疚,也有审视。他们问起我这些年的经历。
当听到我是被养父母在菜市场捡到,差点冻死时,孟琳的哭声更大了,
程国栋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我略过了其中的艰辛,只说自己被很好地抚养长大,后来读了书,
找了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在他们听来,
这大概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人生履历。“渔渔,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程国栋终于开口,
为这件事定下了基调,“但这件事,不宜对外声张。安雅……她毕竟当我们几十年的女儿,
又是周家的儿媳,为了两家的颜面……”他顿了顿,说出了他们的决定:“我们对外就说,
和你投缘,收你做义女。你的孩子也可以带回来,我们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你。”我还没说话,
身边的女儿陆溪已经忍不住了,她清脆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既然没打算认我妈妈,
那找她回来干什么?看你们一家人演戏吗?”“没大没小的东西!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程博厉声呵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这就是你的家教?”陆泠也站了出来,
护在姐姐身前:“你们做事不地道,还不让人说了?我妈妈才是受害者,
你们凭什么护着那个小偷的女儿?”“江渔!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程博被两个小姑娘怼得脸上挂不住,直接将怒火转向我。我平静地看着他,
将女儿们拉到身后:“我的女儿家教很好,她们至少懂得在母亲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
你呢?你又凭什么身份来指责我的女儿?舅舅?
”我转向那对神色尴尬的父母:“我没有被你们养育过一天,
我的女儿更没有得到过你们半分关怀。即便是普通客人,
也没有被主人家这样指着鼻子教训的道理吧?”几句话,说得程家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程博,给你姐姐道歉!”程国栋最终沉着脸对自己儿子说。程博梗着脖子,
一脸不服:“我没错!是她自己怨气那么大,那还回来干什么?”回来干什么?我也想知道。
我懒得再纠结道不道歉的问题,看向我的亲生父母,直接问:“你们说的补偿,是指什么?
”程博闻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轻蔑神色。孟琳从包里拿出两张卡,递到我面前。
“渔渔,这张卡里有五百万,你随便花。另一张是我的副卡,你平时用。你要是愿意,
就搬回来住,我们也可以在外面给你安排一套房子。”五百万,一张副卡,一套房子。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笔巨款,是天大的恩赐。但程博不屑的眼神告诉我,这点钱,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是打发叫花子的。我看着那两张卡,笑了。“我以为的补偿,
至少也该是你们给其他孩子的一样。比如,公司的股份?”“江渔,你别太贪得无厌了!
”程博瞬间炸了,“你刚回来就想要股份?”“那不是我本来就该得到的吗?”我反问,
“我听说,程安雅都有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为亲生女儿,我不该比她少,对吧?”“爸!妈!
你们看!她就是冲着我们家的钱回来的!”我真觉得好笑:“你要是不在乎钱,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好了!”程国栋打断了争吵,“渔渔,这些你先拿着。
股份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好的。先吃饭,给你和孩子们接风。”这是在画饼,
也是在警告。我没再说话,也没去碰那两张卡。这顿所谓的“接风宴”,吃得索然无味。
4接风宴只是家宴。程国栋夫妇,程博一家三口,程安雅一家三口。加上我们母女三人。
饭桌上,程安雅的丈夫周瑞,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对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算是打过招呼。他们的女儿周梦然,全程低头玩手机,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挑剔。
程博的妻子王琳,则一直在说她儿子程铭舟在学校的优异表现,话里话外都在暗示,
我那两个“不知道在哪上学”的女儿,是上不了台面的。陆溪和陆泠倒也不怯场,
吃得怡然自得,仿佛丝毫没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话题不知怎么,
就转到了我没到场的丈夫和儿子身上。“妹妹,”程安雅柔声问道,
“听你说你先生和儿子都在忙工作?认亲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抽空过来一趟的。
”王琳立刻接话:“是啊,弟妹。我听说你儿子才二十岁,就开始工作了?
不会连大学都没念吧?”“确实还没毕业。”我实话实说。陆泽念的是国内顶尖的音乐学院,
大二,这会儿请假全国巡演,我都担心他学分不够。听到我的回答,
桌上几人露出了然又轻视的笑。“那也用不着这么早就出去打工赚钱啊。”程安雅一脸关切,
“不如让阿博给他安排个公司的职位?年轻人,还是要稳定一点。”一直没说话的周梦然,
此刻抬起了头,凉凉地插了一句:“舅舅的公司,现在招保安都得要本科毕业吧?
”“那还是有些岗位不看学历的。”程博和外甥女一唱一和,看向我,“就是不知道,
我这个姐姐,看不看得上。实在不行,让你老公也一起安排进来。
”我看着主位上默许着这一切的父母,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也消失殆尽。我笑了笑,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不用,他们现在,挺好的。”话题被强行转开。
周梦然的生日快到了,她正缠着父母,想要邀请一个当红的明星。“妈,
你一定要把陆泽请来!他真的太火了,最近的巡演刚好到我们市,我同学都羡慕死我了!
要是请不来,我多没面子啊!”陆泽。听到这个名字,陆溪和陆泠在桌子底下,
差点把我的鞋踩掉。程安雅宠溺地点头:“好,妈妈去想办法。
”周瑞在一旁补充:“追星可以,别陷进去了。”“爸!是赵妍喜欢他!
你不是让我跟赵家那位大小姐搞好关系吗?”周瑞便不再说话了。饭后,
孟琳理所当然地让我们住下。程安雅婚前的房间依旧保留着,周梦然也有一间专属的公主房。
而我和女儿们,被安排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家庭群里,两个女儿疯狂输出,
对着她们的爸爸和哥哥吐槽今天的遭遇。陆谨言和陆泽忙完工作,看到群里99+的消息。
陆谨言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第一天感觉如何?”“晚饭很丰盛。”我看着窗外的夜色,
笑了。“我看女儿们的怨气都快冲破屏幕了,你倒是一点不在意?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里带着笑意,“待得不开心就回家,我后天就回国了。”“好。
”挂了电话没多久,房门被敲响。是程安雅。她穿着真丝睡裙,站在门口,
对我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妹妹,能进去聊聊吗?”“有事就在门口说吧。
”我靠在门框上,没让她进来的意思。她的脸色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