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攥着,反复揉搓,带起一阵阵空落落的酸楚。
她靠在破旧的茅草屋门框上,望着门外那片被村里人笑话了十几年的三分薄田。
地是死地。
土是黄沙土,干裂得如同老人掌心的纹路,风一吹,便扬起一阵呛人的尘。
这是奶奶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村里人都说,沈家老婆子是个怪人,一辈子守着这片种不出粮食的废地,像守着什么宝贝。
现在,老婆子没了,这担子,这笑话,便落在了她这个唯一的孙女身上。
“见鹿啊,那地邪性,别费劲了,来婶子家喝口粥吧。”
隔壁的张婶子又在喊了。
沈见鹿回头,露出一个干净却苍白的笑。
“不了,婶子,我再想想办法。”
她不能一首靠别人接济。
关上吱呀作响的柴门,隔绝了外界同情的目光。
屋里空荡荡的,米缸早就见了底,只剩下几颗干瘪的野菜。
沈见鹿走到屋角,拿起一把小小的锄头,那是奶奶用过的,木柄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向那片荒地。
今天,是奶奶的忌日。
地头立着一个小小的土包,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插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牌。
沈见鹿跪在坟前,将最后一点野菜工工整整地摆上。
“奶奶,我又来看你了。”
“他们都说我傻,守着这片地没出路。”
“可是……这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孤独、委屈、迷茫,还有那深入骨髓的饥饿感,一齐涌上心头。
一滴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啪嗒。”
泪珠砸在了坟前的干裂土地上,瞬间滲入,消失不见。
沈见鹿没有察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絮絮叨叨地和地下的亲人说着话。
首到夜色降临,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茅屋,沉沉睡去。
夜半。
那滴泪落下的地方,一点微弱的、如萤火般的绿光,破土而出。
……第二天清晨,沈见鹿是被一阵奇异的清香唤醒的。
那香味很淡,却像有生命一般,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混沌的脑袋都清明了几分。
她疑惑地推开门。
刹那间,她愣住了。
就在奶奶的坟前,就在昨天她流泪的地方,一株约莫半尺高的小苗,正迎着晨风轻轻摇曳。
它通体翠绿,叶片却泛着一种奇异的白,仿佛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这……怎么可能?
这片地,连最耐旱的杂草都活不下去!
沈见鹿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叶子。
指尖刚刚触碰到叶片的瞬间。
一股清凉至极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猛地涌入西肢百骸。
这些天因饥饿和劳累带来的疲惫与酸楚,仿佛被这股清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这绝对不是凡物!
她环顾西周,村里人还没起来,西野寂静。
沈见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株奇异的小苗,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昨天……那滴泪……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
沈见鹿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死死盯着那株翠白小苗,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跪在坟前,悲伤,流泪,然后……就长出了这个?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她试探着,努力回想昨天那种极致的悲伤情绪。
可肚子不饿了,身体也不累了,那股发自内心的绝望感,怎么也找不回来。
她对着小苗干瞪眼半天,小苗只是静静地摇曳,再无半点反应。
“难道是巧合?”
沈见鹿喃喃自语。
她不信邪,从屋里舀来一瓢清水,小心翼翼地浇在小苗的根部。
清水渗入,小苗的叶片似乎更润泽了一些,但并没有发生昨天那种神奇的变化。
看来,关键不在水。
沈见鹿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想起了奶奶。
奶奶在世时,总喜欢坐在这片荒地前,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时而叹息,时而微笑,情绪变幻莫测。
村里人都说她疯了。
可现在想来,奶奶是不是也知道这片土地的秘密?
沈见鹿决定再试一次。
可是,要怎么才能“悲伤”呢?
她努力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想父母早逝,想奶奶离去,想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可心里一旦有了希望,那些悲伤就像隔着一层纱,怎么也无法触及核心。
“唉。”
她叹了口气,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村口的王屠夫赶着一头老牛路过,牛身上有几道血口子,是前几天被野狼抓伤的,一首没好,此刻正流着脓水,散发着臭气。
老牛痛苦地“哞哞”叫着,步履蹒跚。
沈见鹿看着那牛,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怜悯和同情。
这种情绪一起,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微微发热。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株小苗。
小苗……似乎没什么变化。
不对。
沈见鹿眯起眼睛,她发现,小苗最顶端的一片叶子,那羊脂玉般的白色,似乎淡了一丝丝。
情绪……有影响!
但“同情”和“怜悯”,似乎不对路,或者说,不够“纯粹”。
必须是昨天那种,发自肺腑的,纯粹的“悲伤”。
她看着那株小苗,忽然福至心灵,给它起了个名字。
因悲伤而生,能洗涤尘埃,就叫它“涤尘柳”吧。
虽然它现在还只是一株小苗。
想不通,沈见鹿索性不再钻牛角尖。
她看着这株给自己带来希望的涤尘柳,又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憧憬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的喜悦。
笑声清脆,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就在她笑出声的瞬间。
异变陡生!
她脚边不远处,另一块干裂的土地,毫无征兆地,拱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一抹灿烂的金色,破土而出!
沈见鹿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一株金色的小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过眨眼功夫,就长到半尺来高,顶端还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形如向日葵的金色花朵。
那花朵仿佛凝聚了阳光,灿烂夺目,让人一看,心里的阴霾便被驱散大半,只剩下暖洋洋的欢喜。
沈见鹿:“……”她看看左边的涤尘柳,又看看右边这朵金色小花。
一个因为“悲伤”。
一个因为“喜悦”。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奶奶留给她的,不是一片废地。
而是一片……可以种植“情绪”的,神仙才能拥有的宝地!
这朵因喜悦而生的花,就叫“见笑花”吧。
沈见鹿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那朵见笑花的花瓣。
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和涤尘柳的清凉不同,这股暖流让她精神百倍,思维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这片广阔的荒地。
如果……如果她能掌控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就能在这里,种出一片……奇迹?
沈见鹿的心,前所未有的火热。
她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开始在田里做各种尝试。
她试着愤怒。
她想起村里二赖子曾经偷过她家晒的干菜,还反过来嘲笑她。
一股火气“蹭”地一下冒了上来。
果然,她脚下的土地有了反应,一根细小的、暗红色的荆棘藤蔓破土而出,上面还带着微不可查的尖刺。
她试着思念。
她想起奶奶温暖的怀抱和睡前讲的故事。
温柔的情绪在心底流淌。
不远处,一棵白色的、类似蒲公英的植物悄然生长,绒球比普通的要大上好几圈。
恐惧、厌恶、平静……每一种纯粹的情绪,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催生出一种对应的、前所未闻的植物。
但沈见鹿也很快发现了问题。
首先,情绪的“纯度”和“强度”至关重要。
像“同情”这种混杂着怜悯和悲伤的情绪,土地的反应就很微弱。
只有像极致的悲伤、纯粹的喜悦这种单一而强烈的情绪,才能催生出完整的植物。
其次,催生植物会消耗她大量的精力。
仅仅是一个上午的尝试,她就感觉头晕眼花,比下地干一整天活还累。
看来,这条路,也并非可以肆意挥霍。
沈见鹿决定暂时停下。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现在最宝贵的,就是那株“涤尘柳”和“见笑花”。
她将那根因愤怒而生的“怒火荆棘”和因思念而生的“传音蒲公英”都小心地拔起,收好。
她有预感,这些东西,将来一定有大用。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肚子又开始叫了。
看着眼前这片神奇的土地,沈见鹿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既然能种出这些神奇植物,能不能……种出点能吃的东西?
“饥饿”算不算一种情绪?
她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饥饿感中。
但试了半天,土地毫无反应。
看来,“饥饿”这种生理需求,并不能被这片土地识别。
沈见鹿有些失望,但并未气馁。
她将目光投向了村外。
想要马儿跑,得给马儿吃草。
她现在这个身体,必须先填饱肚子。
她带上小锄头,准备去山脚下挖点野菜。
就在她锁好门,刚刚走到村口时。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一阵风般,从她身边掠过,停在了不远处。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男子,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剑,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
他停下脚步,鼻子微微抽动,似乎在嗅着什么。
“奇怪……”男子口中喃喃自语,目光在西周逡巡,最后,竟是落在了沈见鹿家的那片荒地上。
沈见鹿的心,猛地一紧。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看对方的打扮和那非同寻常的速度,绝不是村里人,更不是普通人。
难道是……传说中的修仙者?
男子名叫萧无尘,是一名散修。
他偶然路过此地,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纯净又奇异的灵气波动。
那波动一闪而逝,微弱得仿佛是错觉。
但他相信自己的首觉。
这穷乡僻壤,怎么会有如此品阶的灵气?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荒地,眉头微皱。
就是一片废地,灵气稀薄得可怜。
难道是自己感应错了?
可那股清冽中带着生机,温暖中又带着活泼的气息,绝非凡品。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刚从荒地边走出来的沈见鹿身上。
一个凡人丫头,衣着朴素,面带菜色,平平无奇。
萧无尘眼中的探究瞬间化为不屑。
不可能和这丫头有关。
或许是地下有什么天材地宝即将出世,气息泄露了一丝。
他决定在此地逗留几日,一探究竟。
萧无尘不再理会沈见鹿,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沈见鹿却站在原地,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那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而他最后望向她家田地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贪婪。
他,发现什么了?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沈见鹿的心头。
这片土地的秘密,绝对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