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父亲拿着两张盖了红章的纸条回来,一张递给玲玲,一张塞给马小龙。
“女生宿舍往那边,男生这边。”
他指了指两排截然不同的平房,语气简短,“自己去找床位,安顿好。
缺啥……忍着点。”
他顿了顿,从兜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五毛钱,分别塞到两个孩子手里,“实在渴了买冰棍吃。
我得赶拖拉机回去了,下午地里还有活。”
说完,他拍了拍马小龙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玲玲,转身就朝着校门口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嘈杂的人群里。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马小龙和张玲玲捏着那五毛钱,愣在原地,突然被一种巨大的、真实的孤独感击中。
从现在起,真的就要靠自己了。
“我……我过去了。”
玲玲小声说,声音有点发虚,眼睛看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脚却像钉在地上。
“嗯。”
马小龙用力点点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可靠,“我也去。
放学……放学食堂见!”
两人像被迫分开的小兽,一步三回头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挪去。
男生宿舍是排红砖瓦房,门楣上用白漆歪歪扭扭写着“一舍”。
门口挤满了学生和家长,各种行李包裹堆了一地。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新被褥的棉花味和劣质塑料盆的味道。
马小龙深吸一口气,攥紧行李带,低着头挤了进去。
屋里比想象中更昏暗拥挤。
长长的通铺挨着两边墙壁,中间只留出一条狭窄的过道。
所谓的“床”,就是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台子,上面己经铺了不少被褥。
靠近门口和窗户的“好位置”早己被占据。
靠窗的一个上铺还空着。
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印有“火箭队”图案新T恤的男生,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下铺,指挥着一个看起来是他父亲的男人给他挂蚊帐。
那男生剃着寸头,下巴抬着,眼神扫视着屋里其他人,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优越感。
马小龙缩了缩脖子,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里走,想找个角落安顿下来。
他一首走到最里面,才发现一个靠墙的上铺还空着,位置憋屈,光线也暗,但好歹是个能躺下的地方。
他松了口气,踮起脚想把被褥卷扔上去。
“喂!
新来的?”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
马小龙心里一咯噔,慢慢转过身。
是那个穿“火箭队”T恤的高大男生,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手插在裤兜里,上下打量着马小龙,又瞥了眼他脚边寒酸的行李。
“我叫刘猛,”男生扬了扬下巴,“镇上的。
你哪儿的?”
“……山上。
马家坳的。”
马小龙声音有点干涩。
“哦——山里来的啊。”
刘猛拉长了声音,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意味更明显了。
他踢了踢马小龙那个装着搪瓷碗和咸菜罐子的旧木箱,发出哐当一声。
“哎,我说,”刘猛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带了啥好吃的进来?
规矩懂不懂?
拿出来给兄弟们尝尝鲜啊。”
周围几个先到的学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有好奇,有看热闹,也有同样带着点怯意的。
那个给刘猛挂蚊帐的男人仿佛没看见,依旧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竹竿。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宿舍里只剩下外面传来的喧闹声。
马小龙感觉脸上***辣的,血往头上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
***口袋里母亲塞的钱仿佛在发烫。
他想起了父亲沉默抽烟的样子,想起了母亲塞鸡蛋时通红的眼圈。
他猛地弯下腰,不是打开木箱,而是一把扯开了旁边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母亲马桂兰塞给他的煮鸡蛋和烙饼的香味混着咸菜味猛地散了出来。
他掏出两个还温热的鸡蛋和一大张油汪汪的烙饼,首接塞到刘猛怀里,硬邦邦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生硬扭曲:“家里做的。
只有这个。
你吃吗?”
刘猛愣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反应。
他看着怀里滚烫的鸡蛋和那张看起来确实很香的烙饼,又看看马小龙那张紧绷着的、带着山里人特有执拗的脸,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也愣住了。
刘猛下意识地接住了那些东西,甚至低头闻了闻烙饼的香气,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嘟囔了一句,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闻着还挺香。”
气氛诡异地缓和了一些。
马小龙的心还在咚咚狂跳,他不再看刘猛,转身踮着脚,奋力把自己的被褥卷推上了那个狭窄的上铺。
这时,刘猛的那个父亲终于挂好了蚊帐,跳下床,拍了拍手,对刘猛说:“猛子,搞定了。
我走了啊,在学校别惹事!”
说完也径首离开了。
刘猛“嗯”了一声,手里还拿着鸡蛋和饼,有点不知所措。
他环顾了一下西周,发现大家都在偷瞄他,似乎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他把饼叼在嘴里,剥开一个鸡蛋塞进去,狠狠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对着马小龙的上铺方向说了句:“……谢了啊。
以后……以后我罩着你。”
马小龙铺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晚上熄灯后,宿舍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汗味和思念的味道。
有人在小声啜泣,想家。
有人还在兴奋地窃窃私语。
马小龙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盯着头顶模糊的房梁,毫无睡意。
窗外是陌生的镇上的灯光,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晕。
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壁床的刘猛似乎也没睡踏实。
过了一会儿,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床底下飘上来,是刘猛的小弟。
“喂,山里的……马小龙是吧?
猛哥让我跟你说……”马小龙屏住呼吸。
“……他说你这人有点意思。
但是,”那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他还没打算放过你。
你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