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昏暗中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寒意浸透的紧绷。
“再看一次。”
那女孩——她现在在他眼里不再是什么“拾骨者”,而是一个姓名不详、底细不明、却可能搅动深渊的麻烦源——猛地摇头,身体抗拒地向后缩,几乎要嵌进背后那排摆着各种古怪器物的书架里。
“不…”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未散尽的惊悸,“…不能再…那里面…不止是死前的恐惧…还有…别的东西…更冷…什么东西?”
江洐逼视着她,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说清楚!”
“不知道…我说不清…”她眼神涣散,像是在努力捕捉并描述一个无法名状的噩梦,“…像是一种…纯粹的恶意…享受…享受那个过程…而且…它在…看着我…”通过死者的碎片,看着此刻触摸碎片的她。
这个念头让江洐后颈的寒毛立起。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动摇。
他是江洐,市局刑警支队的队长,他的世界由证据和逻辑构成,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感应。
“看着我?”
他冷笑,试图用嘲讽撕碎这令人不适的氛围,“还是看着你?
凶手知道你了。
刚发生的第五起,他留下了话——‘给你身边的眼睛看看’。”
他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她的瞳孔再次收缩,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还要惨白。
一种巨大的、几乎是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不是惊讶,而是…恐惧。
一种被天敌盯上、无处遁形的恐惧。
“他…知道我…”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掉的风。
“所以,”江洐的声音冰冷,“要么你刚才看错了,要么你在撒谎。
现在,再看一次。
我要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有‘我’!”
他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抓过那个证物袋,几乎要戳到她的眼前。
女孩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小块暗沉的组织,胃里一阵翻滚。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
再次睁开时,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里,挣扎和恐惧仍在翻腾,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知道,躲不掉了。
无论是眼前这个冰冷强硬的男人,还是那个隐藏在暗处、可能正透过死亡碎片窥视着她的魔鬼,都不会让她躲掉。
她伸出依旧微微发颤的手,没有去接那个袋子,而是再次将冰凉的指尖,隔着一层塑料,轻轻覆了上去。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闭眼。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她看着江洐,眼神静得可怕,“或者我看到了任何关于你的、更…不好的东西…你会杀了我吗?”
江洐眉头狠狠一拧:“我不是凶手。
我的职责是抓凶手。”
“回答我。”
她执拗地追问,仿佛非要一个承诺,或者一个判决。
江洐沉默了一瞬,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却异常清醒的眼睛。
这一刻,她身上那种神棍的模糊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脆弱和一种同样极致的冷静,诡异交融。
“不会。”
他最终硬邦邦地回答,“但如果你撒谎,我会让你比死更难受。”
她似乎得到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这一次,她没有剧烈的反应,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瓷偶。
唯有搭在证物袋上的指尖,细微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在正承受的风暴。
她的呼吸变得很轻,很慢,偶尔有一次急促的抽吸,像是被水下什么东西突然拽了一下。
江洐屏住呼吸,目光如炬,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看到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嘴唇抿得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皮肤滑落。
突然,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被扼住似的呜咽。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洐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低咒一声,迅速拿出手机,是周伟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一行字:头儿,照片技术处理初步结果出来了,背景虚化里有个模糊的反光人影,像是在旁观拍照,比例推算…是个孩子或者少年?!
江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少年?!
他猛地抬头看向桌对面。
几乎就在他抬眼的瞬间,女孩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后推搡,连人带椅子向后翻倒!
“呃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重重摔在地上,证物袋也从她指尖脱落,滚到一边。
她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干呕。
江洐一步跨过去,蹲下身,抓住她的肩膀:“你看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水和冷汗,眼神混乱不堪,充满了极大的惊怖和…一种更深重的迷茫。
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无数重叠的鬼影。
“还是你…年轻的你…”她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裹着剧烈的痛苦,“…但这次…更清楚了…你在…你在看着…不是凶手…是…是…”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力量大得惊人。
“那个感觉…那个冰冷的、饥饿的…东西…它也在看着…它喜欢你看…它…它认识你!”
她的话语混乱癫狂,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击着江洐的认知。
年轻的他在现场?
不是凶手,是…旁观?
看着什么?
那个“东西”认识他?!
“哪个现场?
什么时候?
说清楚!”
江洐低吼,手下用力。
她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猛地松开,身体软了下去,眼神开始涣散,只有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吐出零星的字眼:“…红…砖墙…湿的…风筝…断了线…”她的头一歪,彻底晕厥过去。
江洐僵在原地,半蹲着,保持着抓住她肩膀的姿势。
周伟的信息还在手机屏幕上亮着:…比例推算…是个孩子或者少年?!
地上,是昏厥的女孩。
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她破碎的、却带着血淋淋质感的呓语。
红砖墙。
湿的。
风筝。
断了线。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猛烈地撞击着他记忆深处那扇锈迹斑斑、被刻意遗忘的门。
十七年前…那个同样弥漫着垃圾和雨水腥气的地方…他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地、彻底地变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冰冷的旋涡,在他脚下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