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3年,日内瓦。“人类终身成就奖”颁奖礼现场。聚光灯像一道灼热的穹顶,
压得林晚有些喘不过气。沉重的奖杯被塞入她手中,
冰冷的金属触感与掌心因长期握工具而产生的粗糙厚茧形成奇异对比。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无数张仰起的脸庞在黑暗中模糊成一片光晕。“林晚教授,祝贺您!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为了表彰您二十年来,
在弥合全球数字鸿沟、为偏远地区构建通信网络所作出的非凡贡献...”二十年。
这个词像一枚精准的针,刺破了眼前喧嚣的真空。掌声倏然远去,奖杯的重量仿佛消失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贵宾席第一排,那个她刻意回避了整整二十年,
却又在每一个重大人生节点都会下意识寻找的身影,此刻正坐在那里。周叙白。
时光仿佛对他格外宽容。基因技术让他依旧保持着近乎青年人的容貌,
只有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沉淀了更深邃的东西。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微微鼓着掌,
姿态优雅,与周围其他学术名流并无二致。他甚至没有在看她,
正侧耳与身旁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低声交谈着什么,
嘴角含着一丝礼貌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不认识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早已愈合却仍敏感无比的旧伤疤,在此刻被无声地触碰了一下。
酸涩与释然交织着涌上心头。聚光灯下的获奖者,与灯光阴影里的颁奖嘉宾。
二十年的终点与起点,在此刻荒谬地重叠于同一时空。她猛地收回了目光,指尖用力,
几乎要嵌进奖杯冰冷的浮雕纹路里。掌声似乎重新涌入耳膜,却带着巨大的嗡鸣。
时间在她耳边发出尖锐的鸣响,
猛地向后倒卷——她不再是这个站在世界舞台中央、需要仰望台下那个人的获奖者。
她变回了那个扎着马尾、额角沁着细汗的华清大二学生,
正抱着一摞比她肩膀还高的会议材料,踉跄地走在2043年秋日的信息科学楼走廊里。
牛皮纸袋的边缘,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那时的她,需要仰望他。而此刻,他坐在台下,
却依然在她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初遇如尘2043年的华清园被枫叶染成金红色,
信息科学楼的走廊里,林晚正把第十七份会议材料塞进牛皮纸袋。作为大二学生志愿者,
她凌晨五点就来到会场核对议程,此刻碎发正黏在沁汗的额角。“同学,
分论坛的投影接口在哪?”清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林晚转身时,志愿者证啪嗒掉在地上。
眼前穿着浅灰针织衫的年轻人,正是刚从国际青年科学家峰会载誉归来的周叙白。
华清传奇的天才学长,她收藏了他所有论文打印稿。“在、在走廊尽头右转。
”她慌忙蹲下捡证件,视线里却出现他骨节分明的手。他先一步拾起了证件。“林晚。
”他念出证件上的名字,阳光透过枫叶在他睫毛上投下碎金,“辛苦你们了。”她屏住呼吸。
他胸前挂着特邀讲者的银质胸牌,镜链垂落时掠过她指尖,带来细微的凉意。
那些在图书馆啃透的艰深论文,在实验室反复验证的算法模型,
此刻都坍缩成喉间一颗滚烫却无声的沙砾。演讲厅聚光灯亮起时,
林晚抱着资料袋站在最后排。周叙白在台上讲解量子计算与人文关怀的融合,
大屏幕投映出他演算稿的一角:正是她前夜在期刊上反复描摹的公式。
“未来的算力应该照亮每一个角落。”他抬手划出数据流的光轨,
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旧款智能手表,表带甚至有些磨损。原来星辰也并非完美无瑕。
茶歇时她端着矿泉水徘徊在贵宾室门口,
听见组委会主任拍着他肩膀大笑:“叙白可是咱们华清的骄傲!MIT和斯坦福抢着要人!
”门开合的瞬间,她看见他侧身接过咖啡,无名指上没有任何饰物。——就这一次。
她握紧矿泉水瓶心想,只要走过去说声学长加油。
但某个跨国科技总裁此时迎面走来与他握手,她猝不及防被涌入的人群挤到角落。
冰水泼湿了志愿者证,林晚两个字在塑封膜里渐渐模糊。最终她蹲在储物间整理废弃海报时,
听见他和会务人员的对话渐近:“下周直飞旧金山了吧?”“嗯,实验室新项目等不起。
”夕阳透过高窗切割出漂浮的尘埃。林晚轻轻展开那张被遗弃的演算草稿纸,
上面有他钢笔划掉的错误推算,角落还画着个小火箭涂鸦。她把纸片展平夹进笔记本时,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枫叶雨。有一片正落在他站过的讲台位置,而她站在十米外的阴影里,
最终只是将矿泉水轻轻放在签到处。“再见,周叙白。”她在心里说,
指尖在掌心划完他名字的最后一笔。储物间的老式时钟恰好敲响六下,
震得满室尘埃如星云翻涌。林晚抱着那本夹着草稿纸和枫叶的笔记本走出大楼时,
最后一片夕阳正掠过信息科学楼顶的卫星接收器。她不知道,某个本该直奔机场的人,
此刻正站在枫林道的另一端,回头望向这座亮起灯火的大楼。
周叙白从口袋里掏出枚小小的U盘——那是刚才值守的女生匆忙间从资料袋掉落的,
贴着手绘火箭贴纸。助理催促的电话响起,他犹豫片刻,
最终将U盘轻轻放入路边的失物招领箱。暮色四合,他们的背影向着相反方向渐行渐远,
像两颗注定错轨的星辰。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场持续二十年的孤独航行,
已经随着黄昏钟声悄然启锚。二十年逐光路峰会结束后第七天,
林晚在图书馆检索到周叙白MIT实验室的招募通知。要求栏里量子计算经验
和国际期刊发表记录像两道冰墙横亘眼前。她指尖在申请按钮上空悬停三秒,
最终打开了中国西部贫困县的网络覆盖调研报告。算力应该照亮每一个角落。
周叙白演讲时的这句话,像一颗火种,落进了她早已埋藏着理想主义的干柴里。
她想起自己家乡,那个南方小镇。想起那里迟缓的网络和渴望外面世界的眼睛。她追逐的光,
忽然明白了这束光真正该照向的地方。她开始疯狂自学通信工程,室友们讨论着口红新品时,
她正用二手设备搭建无线信号中继模型。毕业那年当同学们涌向硅谷和高盛时,
她背着一箱设备去了云南怒江峡谷。临走前,张晓雨问她:“晚晚你真要去啊啊?
那边听说连厕所都没有!”林晚没说话,只是将周叙白的演讲视频拖到最后三十秒。
他划出的光轨正穿过中国西部的沟壑纵横。“总得有人去做。”她轻声说,
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第一个项目点藏在怒江大峡谷深处。吉普车在碎石路上颠簸了八小时,
最终停在一座藤桥前。对面村支书扯着嗓子喊:“林工!设备得人背过去!”那个傍晚,
她咬着牙跟在驮设备的马帮后面,每走一步脚踝都在惨叫。钢索桥在江风里摇晃,
脚下是咆哮的急流。她忽然想起周叙白演讲时镇定自若的样子,
于是把背包带子攥得更紧了些。悬崖村的夜晚,她裹着军大衣守在信号塔下。
手机里刷到周叙白获得全球35岁以下创新者奖的新闻,照片里他站在聚光灯中心,
眼镜链依旧泛着冷光。山风刮过她开裂的手指,
在日志本上写下:今日独龙江信号覆盖新增3村,
看见有孩子第一次视频通话——原来星辰也可以被握在掌心。第五年春天,
她在西北沙漠测试农业物联网。沙暴淹没了传感器的那夜,她跪在风沙里徒手挖掘,
指甲翻裂的血珠滴进沙土。恍惚间想起大二那年,
他弯腰拾起志愿者证时袖口露出的腕表——也是这样固执地走着,不管不顾地向前。
同行的老工程师王师傅把她拽回帐篷,递来烫手的姜汤:“林工,你这是跟谁较劲呢?
”她望着帐篷外翻滚的沙墙,忽然笑了:“跟光赛跑呢。”第十年某国际论坛的茶歇,
她刚从高原通信基站的赶来,带着满身风尘仆仆,挤进咖啡队列。前方忽然响起熟悉的笑声,
周叙白正与诺奖得主举杯交谈,无名指依然空着。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任人群将彼此隔成不相交的河流。林工?助手跑来递上卫星电话,高原基站又断联了!
她转身时咖啡溅湿了衣襟,像二十岁那年泼湿的志愿者证。第十五年的除夕夜,
她蜷在青藏高原的观测站校对数据。
屏幕上突然弹出周叙白团队的论文推送:《低功耗算力网络在偏远地区的应用》,
引言里居然引用她三年前发表在某中文期刊的随笔。心脏狂跳着打开文档,
却发现只是文献综述里例行公事的[21]。第十五年的雨季,
她在澜沧江边抢修被山洪冲毁的光缆。浑浊的江水没过腰际,
腰间安全绳的另一端系在岸边的核桃树上。当地傈僳族老人说这是山神发怒,
她却咬着牙将断纤一截截接回。洪水退去那晚,村民围着篝跳起弩弓舞。
少女把绣着云纹的挎包塞进她怀里:“林阿姐,阿妈说你是电姑娘!”火光映着每个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