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群嗡嗡的蜜蜂,见沈砚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这不是清味居的沈老板吗?
听说张老爷是吃了他的豆腐才出事的!”
“沈教谕以前多正派,怎么儿子会下毒?”
“小声点,县尉都在里面呢,别被听见!”
沈砚没理会这些议论,径首往里走。
穿过前院,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酒肉的残香,刺得人鼻子发酸。
正厅里乱作一团,原本摆着寿桃的供桌被推到一边,张万堂仰面躺在地上,脸色青紫,嘴角还挂着些白色的泡沫,眼睛圆睁,像是死前受了极大的惊吓。
他身上那件新做的宝蓝锦袍沾了污渍,显得格外狼狈。
几个穿着皂衣的捕快守在旁边,为首的是吴县县尉周虎——这人身材魁梧,脸上留着络腮胡,眼神凶,此刻正叉着腰,对着跪在地上的张府厨子吼:“说!
那碗蟹粉豆腐是谁做的?
用的什么料?”
厨子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县尉老爷,是小的做的,但豆腐是清味居沈老板送来的!
蟹粉是府里自己磨的,调料也是常用的盐、糖、黄酒,小的真没下毒啊!”
周虎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门口,见沈砚进来,眼睛一瞪,伸手就指向他:“好啊,你倒送上门来了!
沈砚,张老爷吃了你送的豆腐就毒发身亡,你可知罪?”
沈砚没慌,走到张万堂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他没碰尸体,只盯着死者的嘴角和手边的空碗——碗里还剩些蟹粉豆腐的残渣,豆腐己经凉了,边缘有些发蔫,蟹粉呈金黄色,看着和寻常的没两样。
他又凑近闻了闻,除了蟹鲜和豆腐的嫩香,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出的怪味,像是某种花草的气息,又带着点苦涩。
“周县尉,我的豆腐没毒。”
沈砚站起身,语气平静,“我这豆腐用的是石膏点卤,早上刚做的,前堂还有客人吃了,怎么没人出事?
张府的蟹粉是自己做的,厨子也说了调料没换,说不定问题不在豆腐上。”
“你还敢狡辩!”
周虎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沈砚的胳膊,“人证物证都在,你送的豆腐是最后一道上桌的菜,张老爷吃了就死了,不是你是谁?”
“周县尉,先别急着抓人。”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沈砚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浅绿布裙的女子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个药箱,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没施粉黛,却眉目清秀,眼神透着股冷静。
她刚给旁边一个吓得发抖的丫鬟把完脉,此刻正走到尸体旁,微微皱眉,“死者面色青紫,嘴角有泡沫,像是中了毒,但毒性发作得这么快,不像是常见的砒霜、鹤顶红,得仔细验验。”
周虎认得她,是苏州府“回春堂”的女医苏微婉,据说医术不错,尤其是识毒辨药的本事,连太医院的老御医都夸过。
他虽不耐烦女子插手查案,但也知道苏微婉的能耐,只好暂时放下手:“苏大夫,那你说说,这是什么毒?”
苏微婉蹲下身,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簪,轻轻探进碗里的残渣中。
银簪接触到蟹粉的瞬间,顶端微微变了点颜色,不是砒霜那种乌黑,而是带着点暗绿,像蒙了层薄锈。
她又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这毒……有点像夹竹桃汁。
夹竹桃的叶、花、汁都有毒,无色无味,混在鲜美的蟹粉里,正好能盖住那点苦味,而且毒性烈,吃下去半个时辰内就会发作,症状就是面色青紫、口吐白沫。”
周虎愣了愣:“夹竹桃?
那不是常见的观赏花吗?
怎么会有毒?”
“夹竹桃毒性很强,只是平时没人注意。”
苏微婉站起身,看向张府的管家,“张府里种夹竹桃了吗?”
管家脸色发白,连忙点头:“有……后花园种了一片,是二公子去年从江南买来的,说开花好看。”
“那二公子呢?”
沈砚立刻问。
管家支支吾吾:“二公子……寿宴开始后就说身子不舒服,回房休息了,现在还在屋里。”
周虎眼睛一亮,立刻吩咐捕快:“去把张二公子请来!”
又转头看向沈砚,语气缓和了些,“你暂时别离开吴县,要是真和你没关系,我自然不会冤枉你。”
沈砚没说话,心里却犯了嘀咕。
张万堂的二儿子张承业,他见过几次——那人看着温文尔雅,每次来清味居都要订蟹粉豆腐,还总问他豆腐的做法,说要学了给父亲做。
前几天张承业还来问过,“豆腐怎么才能放得久,不会轻易变质”,当时他只当是好奇,现在想来,倒像是在打听什么。
正想着,就见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被捕快带了进来。
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看到地上的尸体时,腿一软,差点摔倒:“爹……爹怎么会这样?”
“张二公子,你后花园的夹竹桃,最近有人采摘过吗?”
苏微婉首接问。
张承业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没有啊,那花好好的,谁会摘它?”
沈砚盯着他的手——张承业的袖口沾了点绿色的碎叶,像是刚从树上蹭下来的,而且他说话时,喉结动得厉害,显然在紧张。
沈砚又看向他的鞋,鞋底沾了些湿润的泥土,和后花园的土质很像,而前院的路是青石板,根本没有这种泥。
“张二公子,你刚才说回房休息了,可你的鞋上沾着后花园的泥,袖口还有夹竹桃的叶子,怎么解释?”
沈砚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却字字戳中要害,“而且前几天你问我豆腐怎么保鲜,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把毒混在蟹粉里,再用我的豆腐当幌子?”
张承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周虎见状,立刻下令:“把张二公子拿下!
带回去仔细审问!”
捕快上前,将张承业按在地上。
张承业挣扎着,嘶吼道:“不是我!
是他逼我的!
我爹偏心大哥,家产都要给大哥,我不甘心!”
混乱中,沈砚悄悄退到廊下。
苏微婉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手帕:“擦擦手吧,刚才蹲在地上,沾了灰。”
沈砚接过手帕,上面带着点淡淡的草药香。
他擦了擦手,看向苏微婉:“苏大夫,多谢了。
要是没有你认出夹竹桃毒,我今天怕是洗不清了。”
苏微婉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欣赏:“你也很厉害,观察得很仔细。
不过张承业虽然可疑,但夹竹桃汁怎么混进蟹粉里的,还有待查证。”
沈砚点点头。
他心里清楚,这案子看似有了眉目,但张承业说的“他逼我的”,又是什么意思?
而且那夹竹桃的毒性虽烈,却需要足够的剂量才能让人瞬间毙命,张承业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正想着,阿福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气喘吁吁地说:“沈老板,前堂来了个客人,说要吃你的松鼠鳜鱼,还说……还说等你回去亲自做。”
沈砚愣了愣,随即笑了——这吴县的天,怕是要变了。
他回头看了眼张府里的混乱,又看了眼身边的苏微婉,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这寿宴毒杀案,或许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