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开着,屏幕里女主持人咬字清亮,妈妈将音量调得恰好盖过饭桌上的寂静。
旁边的吴奶奶喃喃叨念,“女人家哪能轻易离婚?
那孩子以后一辈子都没底气。”
白宇宁舀着粥,勺子碰瓷时发出微微震颤。
八岁的女儿吴嘉坐在对面,眼睛睁大,却故意不看母亲。
“妈,你今天要去找工作吗?”
女孩声音很低,但奶奶还是听见了。
“工作?
还不是离了婚没个依靠!”
妈妈的眼神游离,她那双手握着筷子不安地敲击碗沿。
白宇宁不动声色,勺子钩着粥底,没有回应。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像一艘脱锚的小船——西周是喧哗和期待,却没人问她想去哪儿。
饭后的碗盘堆积如山,白宇宁又一次顶着家人的唠叨走进厨房。
钢丝球在她手中转得飞快,仿佛她所有的焦虑都要被搓进那碗碟的纹理里。
女儿站在门口不进不退,奶奶则在客厅里高声和邻居通话,“我家宇宁,大学毕业会计证都有,出什么差错了嘛?
男人不懂事她就要想开。”
那句“要想开”像是从几十年前飘来的老调,粘腻,粘在灶台边,粘在子女心头。
白宇宁终于擦干最后一个盘,转身对女儿勉强露出微笑,“嘉嘉,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你要去见爸爸吗?”
“不,妈妈要去见自己的工作。”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决,像是给女儿,也像是给自己下命令。
外头风很大,路牌上的广告旗子摇晃着“女性再就业扶持”几个字,像在嘲讽又像在召唤。
白宇宁走得很快,一路低头,把每一步都踩在忽明忽暗的街砖上。
路边的小卖部里聚集着上班族和几个送外卖的女生,每个人都在手机上忙着,为生活加速。
她在一家共享办公楼前停下。
玻璃门反射出一个自己,头发蓬松、神情专注。
楼里的招聘会嘈杂,空气里混合着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
她扫了一圈,有些心慌。
营业员在接待台后微笑,“您好,需要咨询吗?”
“我、我想找会计相关的岗位。”
她语气迟疑。
“会计熟手需求挺多的呢,您可以先填这个表,我们有专门的女性联盟组,针对二次就业提供内推资源。”
听到“女性联盟”,白宇宁骤然想起林苒和苏未未在新闻中的形象——前者红唇自信,后者标新立异。
她心里一紧,仿佛被某种力量微微托起。
表格上的自我介绍一栏,她迟迟没有落笔。
该怎么形容自己?
离婚,单亲,断断续续的工作履历。
她写下“有丰富家庭管理和财务经验”,最终却删掉了有关婚姻的一切。
她不想让任何人用标签定义自己。
招聘官在网上递了一杯咖啡,“您是嘉嘉的妈妈吧?
之前您给我们发过邮件。”
白宇宁怔住,眼前的年轻女孩略带雀跃的目光让她有些窘迫。
“是的。”
“别紧张,我们很多妈妈都在。
您其实很优秀,就是缺点自信。”
招聘官轻拍她手背。
这一句“您其实很优秀”,竟然让她差点红了眼圈。
她抿着咖啡,装作细品,却是在竭力掩饰情绪。
会场里来来往往,白宇宁的注意力从桌上抬起来。
隔壁桌是一位短发女士,衣着利落,正与面试官激烈讨论薪酬。
“单亲妈妈不是职业弱点,反倒是管理家庭的超能力。”
那位女士倔强地说。
白宇宁忍不住笑了,那股自嘲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自信。
她走过去主动寒暄,“我也是单亲妈妈,今天第一次出来找工作。”
“你很勇敢。”
短发女士眨眼,“我们重整人生的时刻一样重要。”
空气中突然有了新的质感。
她们互相加了微信,“女性联盟线上社区,有空可以聊聊,”短发女士主动发卡片。
家里的压力还在,但白宇宁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孤岛。
她回头望向办公楼外,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像是新的期待。
回家的路上,手机震动。
一条陌生信息弹出:“您好,白老师,下午三点有会计面试,请准时到场。”
她盯着屏幕,嘴角终于向上扬了一些。
嘉嘉在门口等候,奶奶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只冷冷问:“面试有结果吗?
别耽误孩子的学业。”
白宇宁脱下外套,放轻声音,“妈妈会努力,不用担心。”
女儿跑过来抱住她,那一刻,她觉得到自己不只是妈妈,也许还可以成为自己。
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背影与嘉嘉的身影重叠成一道温柔的光晕。
厨房里,剩下的饭菜冷却着,屋子里展开了短暂的和解。
白宇宁站在洗碗池前,看见窗外云层浮动,城市的轮廓刚刚绽放出新的清晰。
她知道,不论外面风雨多大,路总要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