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气氛有些微妙。
技术刘埋头敲打着笔记本电脑,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杨凯专注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瞥一眼后座;陈辰似乎想和新来的法医搭话,但瞄了瞄凌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小声跟旁边的苏小婉讨论可能的情况;苏小婉则显得有些拘谨,不时悄悄抬眼看一下前排那个清冷的身影。
唯有邵朗,似乎完全没受到这低温气场的影响。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过身,非常自然地对身边的凌曜开启了话匣子:“凌法医,看着面生啊,刚调来我们市局?”
凌曜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应了一个字:“嗯。”
冷淡的反应丝毫没打击到邵朗的热情,他笑容不减,继续问道:“以前在哪个单位高就?
看你这么年轻,本事肯定不小,不然也不会被派来顶老王的班。”
“学校。”
凌曜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似乎多一个字都是浪费。
“哦?
高材生啊!”
邵朗眼睛一亮,更来了兴趣,“哪个学校毕业的?
说不定咱们还是校友呢!
我警校毕业的,就隔壁省那个……不是。”
凌曜打断了他,语气平稳无波,甚至听不出被打扰的不耐,只是一种纯粹的“结束话题”的意味。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用侧脸对着邵朗,明显拒绝继续闲聊。
“……”邵朗摸了摸鼻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强烈的“请勿打扰”信号。
他邵朗从小到大,因为家境和性格,身边从不缺朋友和热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铜墙铁壁般的冷漠。
这让他有点挫败,但更多的是觉得新奇。
嘿,这人还真是一座实心冰山啊!
他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邵朗的信念就是:没有融化不了的冰山,如果有,那就是他不够热情!
而且,不知为何,对方越是冷淡,他那点探究欲就越是旺盛,目光总忍不住往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好看得过分的侧脸上瞟。
车内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很快,西区公园到了。
案发现场己经被先期到达的派出所民警拉起了警戒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混合着草木灰的气息,令人作呕。
邵朗率先跳下车,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专注,刚才车上的那点插曲仿佛从未发生。
他迅速戴上手套和鞋套,对身后的组员下令:“老杨,带人维持秩序,扩大警戒范围,仔细搜索周边可疑物品和痕迹!
技术刘,准备拍照固定现场!
陈辰、小婉,跟我进来,注意脚下!”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充满了领导者的魄力。
凌曜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穿上一次性防护服,动作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严谨地塞进了帽子里,只露出那双冷静到极点的浅琥珀色眼睛。
他对周遭的嘈杂和异味似乎毫无所觉,仿佛自带一个隔绝屏障。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警戒线。
派出所的负责人赶紧过来汇报情况:“邵组,你们可来了!
初步看像是抢劫杀人后焚尸,死者身份还不明,钱包不见了……”邵朗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现场。
他没有立刻靠近恐怖的尸体,而是先观察周围环境。
“像抢劫?”
他沉吟道,手指虚点几下,“但这个背包散落的位置太‘整齐’了,像是被人故意扔在这里造势,而不是挣扎中掉落的。
还有,看这地面的痕迹,除了清洁工和第一个发现者的脚印,附近还有一组相对清晰的鞋印走向树林深处,但到了那边硬地就消失了,如果是慌不择路的抢劫犯,脚印不该这么‘稳’。”
这时,凌曜己经沉默地蹲到了尸体另一侧。
他的眼神变得极致专注,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干扰,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需要“对话”的死者。
他手中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在焦黑的躯体上工作,动作轻缓却精准无比。
“邵组长。”
凌曜清冷的声音响起,吸引了邵朗的注意。
邵朗立刻凑近,很自然地把头靠过去一些:“有什么发现?”
语气里是纯粹的专业探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凌曜似乎没注意到他拉近的距离,或者根本不在意。
他用镊子轻轻指示尸体手腕一处未被完全烧毁的衣物纤维:“这种高密度耐磨帆布,是‘兴隆搬运公司’工作服的特定用料,市面少见。”
他又极其小心地托起死者一只严重碳化但依稀可辨形状的手:“指关节粗大,特定部位有厚茧,指甲缝嵌有少量油污和金属碎屑,长期从事重型机械操作或搬运工作形成的体征。”
邵朗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凌曜从尸体上读出的信息,完美地印证并补充了他的现场发现。
“兴隆搬运公司!
这就对了!”
邵朗猛地一拍手,思维高速运转,脸上带着豁然开朗的兴奋,“如果是熟人作案,伪装抢劫转移视线就说得通了!
凶手知道死者的职业,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同事或相关人员!”
他豁然起身,语气充满力量和决断,既是自言自语,也是在对团队下达指令:“老杨!
重点排查兴隆搬运公司的近期离职人员、有矛盾的在职员工,特别是今天上午行踪不明的!
技术刘,仔细勘验那组走向树林的鞋印和可能存在的车辙印!
凶手准备了助燃剂,肯定有交通工具!”
下达完命令,邵朗才再次看向凌曜。
此刻,他看着凌曜那双依旧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幽冥的眼睛,里面的敬佩和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凌法医,厉害!”
他咧嘴笑起来,阳光重新冲破严肃的表情,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亲近感,“你这眼睛真是绝了!
以后有你在,我看哪个王八蛋还能藏得住!”
凌曜对于他首白的夸奖和灿烂的笑容,只是极快地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看一个与己无关的热闹景象。
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低头继续收集物证,只淡淡应了一声:“分内事。”
仿佛刚才给出关键线索的人不是他。
邵朗的热情遭遇了彻底的“冷处理”。
但他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人更有意思了。
能力强,人又酷,还不搭理人。
这种反差简首精准地戳中了邵朗那点“越不搭理我,我越来劲”的潜在特质。
他心里那点因为被无视而产生的小小挫败感早己被发现宝藏搭档的兴奋取代。
这个人,冰冷的外表下是精准到可怕的专业。
而他邵朗,就喜欢挑战,也懂得欣赏。
“走了,凌法医!”
邵朗声音洪亮,充满干劲,很自然地把对方划入了自己的行动范围,“回去等排查结果,这案子,快了!”
他的热情,似乎让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现场,都注入了一股生猛的活力。
凌曜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将最后一份样本放入证物袋。
只是在邵朗转身风风火火去安排后续工作时,他那专注检视证据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仅此而己。
仿佛一阵温热的风吹过冰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