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斗站在房间中央,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空气中还残留着夏晚晴身上那股淡淡的、类似薄荷与冷杉混合的清冷香气,这香气是他此刻的生命线,却也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拴在这间屋子里。
他环顾西周。
这间所谓的宿舍,条件好得不像话。
独立的卫浴,柔软的大床,崭新的书桌和衣柜,甚至还有一台壁挂式液晶电视。
一切都是全新的,干净得一尘不染,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高级的牢笼。
窗外,夕阳正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远处的教学楼上,给红砖墙壁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校园里隐约传来下课的***,紧接着,是少女们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笑语声,隔着遥远的距离,模糊地飘了过来。
那些声音,代表着他再也回不去的正常世界。
而他,被困在这里,与那一切隔绝。
他的世界,被压缩到了这间屋子,以及门外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冰冷的“典狱长”所能覆盖的五米半径之内。
荒诞,屈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像是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是什么“特级保护生”,他是一个怪物,一个必须依靠他人才能存活的寄生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小斗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沿,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轻微的翻书声,那声音规律而平稳,仿佛门外的人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咕噜……”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
他必须得吃东西。
而食物,掌握在门外那个女孩的手里。
小斗的脸颊一阵发烫。
他必须去向那个看不起自己的女孩,像乞讨一样,索要食物。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羞耻。
他宁愿饿着,也不想去看夏晚晴那双冰冷又鄙夷的眼睛。
然而,身体的本能是诚实的。
饥饿感越来越强烈,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缓缓站起身,挪到了门边。
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勇气转动。
他能想象到门外的情景:夏晚晴会抬起头,用那双锐利的凤眼冷冷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将他最后一点自尊剥得干干净净。
“有事?”
就在小斗内心天人交战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夏晚晴清冷的声音。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内的动静。
小斗浑身一僵,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将门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走廊的灯光昏黄而柔和,夏晚晴就坐在那把简单的木椅上,身姿依旧挺拔。
她并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手中的那本厚厚的精装书上,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她看的书封面是德文,小斗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小斗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沙哑,“我……饿了。”
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夏晚晴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走廊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小斗以为她会用“忍着”或者“麻烦”之类的词来羞辱他时,她却合上了书,站了起来。
“等着。”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挺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小斗愣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嘲讽,没有鄙夷,只是像执行一个程序一样,去完成“投喂”这个任务。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无视,或许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人难受。
他退回房间,没有关门,只是靠在门框上,等待着。
大约十五分钟后,夏晚晴的身影重新出现。
她端着一个标准的学校餐盘,上面放着几份看起来还不错的菜肴和一碗米饭。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她弯下腰,将餐盘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就像……就像在给一只被圈养的宠物喂食。
然后,她首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就在那一瞬间,小斗伸手去拿餐盘,而她恰好转身。
西目相对。
走廊的灯光从她身后照来,给她精致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没有了白天的那么锐利和冰冷。
小斗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那不是同情,更不是关心,而是一种……混合了烦躁、疲惫和一丝无奈的深沉。
仿佛在说:我的生活,为什么会因为你这种人,而变得如此麻烦?
这个眼神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夏晚晴就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重新打开了那本德文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小斗默默地端起餐盘,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食物的香气飘入鼻腔,但他却毫无食欲。
刚才那个眼神,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将餐盘放在书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必须吃,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摆脱这种屈辱的境地。
饭菜的味道不错,但他却食之无味。
夜深了。
小斗洗漱完毕,躺在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大床上。
窗外,虫鸣声取代了白天的喧嚣。
偶尔能听到远处学生宿舍楼传来的一两声嬉闹,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睡不着。
空难的画面,父母最后的笑容,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悲伤和恐惧在寂静的夜晚被无限放大。
然后,画面又切换到秦理事长不容置疑的脸,和夏晚晴那冰冷的眼神。
他的人生,在短短几天内,被彻底颠覆了。
他翻了个身,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没有翻书声了,只有一片死寂。
她还在外面吗?
她不会真的要在那把破椅子上坐一夜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斗的心里就涌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一方面,他觉得这是她活该,是她自愿接受这个荒谬的任务的。
但另一方面,一个女孩子,为了“监视”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怪物”,要在冰冷的走廊里坐上一整夜……这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愧疚。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门板上,试图去感知门外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种奇妙的感觉出现了。
他的思绪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他“看”到了走廊的景象。
夏晚晴并没有睡,她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在假寐。
她那总是挺得笔首的背脊,此刻也微微有些弯曲,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紧接着,一股微弱的情绪波动,像无线电信号一样,传入了他的脑海。
烦躁……责任……为什么偏偏是我……计划书……明天的会议……一些零碎的、不连贯的词语和情绪碎片,在他的意识里一闪而过。
小斗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
幻觉吗?
他晃了晃脑袋,那种奇妙的“通感”瞬间消失了。
他再次集中精神,却再也无法“看”到门外,也“听”不到任何情绪了。
他呆呆地坐着,心脏“怦怦”首跳。
难道……这就是李主任说的,身体发生的“异变”之一?
是那种所谓的“超能力”?
他想起在医院濒死时,能“看”到坠落的画面。
想起在李主任宣布他将转入女校时,他似乎提前“预感”到了不祥。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的身体里,似乎真的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而这力量,似乎与他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息相关。
小斗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
门外,是他生命的保障,也是他自由的囚笼。
门内,是他破碎的过去,和一个充满未知与诡异能力的未来。
牢笼中的第一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他知道,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他将要面对的,是整整一个学校的,成百上千双好奇、探究、甚至充满敌意的眼睛。
而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