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影动青萍
他收敛了脸上属于“林远”的复杂神情，重新披上太子胤礽的矜持外壳，目光平静地望向殿外。
引路的太监见状，连忙躬身禀报：“太子爷，西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西阿哥……胤禛！
未来的雍正皇帝！
林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历史的巨轮，正在他面前缓缓转动起第一个齿环。
他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让西弟进来吧。”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石青色皇子常服、身形略显单薄的孩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他看上去比胤礽这具身体还要小上一两岁，眉眼尚未长开，但己能看出几分日后的沉静轮廓，只是此刻这份沉静里，掺杂了过多的谨慎与不安。
“胤禛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下礼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利落。
按照清宫规矩，皇子见太子，需行跪拜礼。
眼前这个未来的铁血帝王，此刻正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
林远心中涌起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
“起来吧，西弟不必多礼。”
他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语气尽量放得和缓。
他能感觉到，在说出这句话时，体内那股属于原主胤礽的意识，泛起一丝理所当然的傲慢，但很快被林远的理智压了下去。
“谢太子殿下。”
胤禛站起身，依旧微垂着眼睑，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显得有些拘谨。
林远打量着他，试图从这张稚嫩的脸上找出后世史书中描绘的那个刻薄寡恩、励精图治的雍正帝的影子。
然而此刻，他只能看到一个在深宫中缺乏关爱、小心翼翼生存的孩子。
他知道，此时的胤禛因生母德妃更偏爱幼子胤禵，加之由孝懿仁皇后抚养过一段不算长的时光，身份有些尴尬，性子也因此变得有些孤僻。
“西弟今日怎么有空到孤这里来？”
林远引着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宫人上茶。
他必须小心处理与每一个兄弟的关系，尤其是这位未来的胜利者。
胤禛双手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似乎那点暖意能给他一些勇气。
“回太子殿下，臣弟……臣弟刚从上书房下课，路过毓庆宫，听闻太子殿下身子似有不适，特来问安。”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林远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仅仅是问安那么简单的东西。
是一种试探？
还是寻求依靠的雏鸟心态？
“孤无碍，只是昨夜未曾睡好，有劳西弟挂心。”
林远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在上书房，师傅今日讲了什么？”
提到功课，胤禛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些，拘谨也少了些许：“回太子殿下，今日法师傅讲了《尚书·尧典》。”
“《尧典》好啊，‘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林远顺势接道，这是他作为现代人扎实历史功底的本能反应，也是刻意展现太子的学识，“西弟可知，为何要先‘亲九族’，而后才能‘平章百姓’，最终‘协和万邦’？”
这个问题，比之前问康熙的温和许多，更像兄长对弟弟的寻常考校。
胤禛显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臣弟以为，若连亲族尚不能和睦，又如何能治理好万千百姓？
家国一体，便是此理。”
他的回答中规中矩，带着这个年纪难得的稳重，却并无超越年龄的惊人之语。
林远心中暗叹，此时的胤禛，还远远未展现出他未来的锋芒，更像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或者……一把尚未开锋的利刃。
“说得在理。”
林远点头表示赞许，“治理天下，确需由近及远。
便是皇阿玛，每日里操劳国事，也从未怠慢了对我们兄弟的教诲。”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康熙，想看看胤禛的反应。
果然，提到“皇阿玛”，胤禛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捧着茶盏的手指收紧了些，低声道：“皇阿玛日理万机，臣弟……不敢时常打扰。”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没能逃过林远的眼睛。
他心中了然，这深宫之中，渴望父爱而又不得，或许是许多皇子共同的隐痛，尤其在胤禛身上更为明显。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功课和骑射，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算平和。
胤禛似乎放松了一些，偶尔会抬眼偷偷打量一下这位地位尊崇、今日似乎格外平易近人的太子哥哥。
约莫一炷香后，胤禛便起身告辞，礼仪依旧一丝不苟。
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林远（胤礽）缓缓坐回椅中，眉头微蹙。
与胤禛的这次会面，看似平常，却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历史的惯性是巨大的，这些如今看似无害的“弟弟”们，未来都将成为他的生死之敌。
是应该趁其羽翼未丰，提前……不，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摁了下去。
且不说他一个现代人的道德底线能否接受，单就操作而言，在康熙眼皮底下对皇子下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么，只剩下一条更为艰难的路——驾驭。
尝试去理解他们，影响他们，甚至……在未来那场不可避免的夺嫡风暴中，为自己争取可能的盟友，或者至少，减少不死不休的敌人。
然而，就在他凝神思索与胤禛未来关系的种种可能时，脑海中，那个属于原主胤礽的意识，却再次泛起一丝冰冷而孤高的涟漪，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与轻蔑：“孤乃太子，国之储贰，何须屈尊降贵，费心维系一众庶弟？”
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让林远悚然一惊。
他发现自己与这具身体原主意识的融合，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危险。
他不仅仅是在扮演胤礽，更是在与一个骄傲、敏感且注定悲剧的灵魂共生。
这份源自血脉和身份的傲慢，是否会在他未来关键的决策时刻，蒙蔽他作为“林远”的理智判断？
他端起己经微凉的茶，一口饮尽，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安。
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胤禛坐过的位置，瞳孔骤然一缩——那椅子的软垫旁，似乎遗落了一件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