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会议那头，顾夜白在纽约事务所的合伙人迈克笑着竖起大拇指，“说真的，你不留下来亲自跟进这个项目太可惜了，你是它的灵魂。”
顾夜白坐在自己位于B市新办公室的宽大座椅里，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华却陌生的城市天际线。
他笑了笑，笑意却未完全抵达眼底：“迈克，你完全能搞定后续。
我相信你的判断。”
“我当然能搞定，”迈克耸耸肩，语气转为好奇和一丝不解，“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是现在？
Ethan，你在纽约的事业正在巅峰期，‘顾夜白’这个名字在北美设计圈刚擦亮没多久，多少大项目排队等着你。
你却选择在这个档口突然回国从头开始？
就算国内市场前景广阔，这节奏是不是也太……激进了点？”
激进而非稳妥，这不太像顾夜白一贯稳健的风格。
顾夜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一个精致的金属建筑模型，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灯火初上，勾勒出与他成长记忆截然不同的轮廓。
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一个月前，他无意中在一位国内学者的朋友圈里，看到了转载的学术会议预告。
海报上，报告人名单里，“沈未央”三个字像一枚精准的子弹，瞬间击中了他沉寂多年的心湖。
因为她就在这座城市。
在国家天文台，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隔着太平洋、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只能从零星的信息碎片中拼凑她生活的日子。
获奖的消息、论文的标题、偶尔流出的会议合照里她清冷不变的侧脸……这些远远不够。
他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和声誉，拥有了看似稳固的一切，却始终觉得内心空了一块。
而那缺失的部分，名字一首叫沈未央。
“战略布局需要。”
顾夜白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商业冷静，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专业理由，“国内市场对高端定制化设计的需求正在爆发期，提前回来占位很重要。
纽约那边有你和团队，我很放心。”
迈克显然不信这套官方说辞，但他了解顾夜白的性格，不想说的谁也撬不开嘴。
他揶揄地笑了笑：“行吧，战略布局。
但愿你的‘战略’能如愿以偿。
保持联系，这边有任何进展随时同步。”
“当然。
辛苦。”
顾夜白切断了视频通话。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他靠近椅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应付完公务，那强撑着的冷静外壳悄然碎裂，露出里面真实而汹涌的情绪。
今天下午，他见到了她。
真真切切的她，不是照片，不是记忆里的虚影。
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清冷、自信、光芒夺目，像一颗自行发光的恒星，牢牢吸引着所有视线，包括他漂泊多年终于归锚的视线。
而她看他那一眼，平静无波，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口传来熟悉的、细密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满足。
至少，他真切地看到了她，站在了能被她看见的地方，哪怕她视线的落点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叩叩——”办公室门被轻敲两下，没等他回应，就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端着两杯咖啡晃了进来，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哟，顾大设计师，日理万机啊？
刚跟纽约那边开完会？
怎么样，资本主义精英们是不是痛哭流涕求你别走？”
来人是周铭，顾夜白的发小，也是他决定回国后第一个联系的人。
如今在B市金融圈混得风生水起，消息灵通，人脉广泛。
顾夜白懒得搭理他的调侃，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又怎么了？”
“啧，哥们儿好心给你送温暖，尝尝，朋友开的精品咖啡馆，手冲瑰夏，绝对一流。”
周铭把一杯咖啡放在顾夜白面前，自己大大咧咧地坐下，翘起二郎腿，眼神在顾夜白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变得探究起来，“不对啊，你这表情……不像刚开完正经工作会议，倒像是……情感受挫？”
顾夜白端起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周铭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凑近压低声音：“让我猜猜……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跑去参加那个什么……天文物理学的高端论坛了？”
顾夜白抿了一口咖啡，醇香微苦，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就知道！”
周铭一拍大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前几天你跟我打听那个论坛是不是对外开放，我就觉着不对劲！
你一个盖房子的，什么时候对星星怎么运行的感兴趣了？
除非……”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戏谑更深了：“除非那儿有比黑洞引力还大的人拽着你去。
比如……那位沈、未、央、博士？”
顾夜白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抬眼看向周铭，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但更多的是一种默认的无奈。
“真是她？”
周铭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夜白，都这么多年了，你……你还真就栽在她这儿，死活出不来了？”
高中时顾夜白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周铭这个狐朋狗友。
他见过顾夜白偷偷收集沈未央竞赛得奖的剪报，见过他熬夜做难题只为了有借口去问她（尽管通常会被打击得信心全无），更见过高考后顾夜白得知沈未央报了千里之外的顶尖大学物理系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后来顾夜白出了国，周铭以为时间和新环境总能冲淡那点少年情愫。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家伙居然一副情根深种、至死不渝的架势。
“她……怎么样？”
顾夜白避开了周铭的问题，声音有些低哑地问。
“什么怎么样？
哦，你说沈未央啊？”
周铭挠挠头，“听说牛逼得一塌糊涂啊。
学神嘛，一路读到顶，现在在国家台，青年骨干，搞的都是最前沿的东西。
就是我们圈外人完全听不懂的那种。
哦对了，好像一首单身，没听说谈过恋爱。
啧啧，那种脑子里只有星星和公式的姑娘，估计一般男人也hold不住，看得上眼的大概得是外星人。”
周铭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顾夜白在听到“一只单身”时，眼底掠过的一丝微弱光亮，以及在听到“看得上眼的大概得是外星人”时，那瞬间的黯然。
“你说你，”周铭数落起来，“小时候被她虐得还不够？
问个题都能被打击到怀疑人生。
现在好不容易人模狗样、功成名就了，多少姑娘往你身上扑，你怎么就非盯着那块捂不热的冰山呢？”
顾夜白沉默地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良久，才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更多的却是执拗。
“是啊，”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说，“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也许是因为，在他最懵懂的年纪，那个穿着校服、抱着书本、眼神清澈又冷静的女孩，就像一道过于耀眼的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了他心里，从此再也容不下别人。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存在本身，就构成了他全部关于“美好”和“向往”的定义。
周铭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再劝也没用，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算我服了你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今天见到人了？
有进展吗？”
“见到了。”
顾夜白揉了揉太阳穴，“和以前一样。
她大概只记得我是某个模糊的中学同学。”
“……”周铭无语望天，“所以你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然后一个人在这儿黯然神伤？”
顾夜白抬起眼，看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那点短暂的失落和自嘲被压了下去。
“不会。”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这次不会了。”
他回来了，就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她背影、连搭话都会脸红的少年。
他有了足够的能力和底气，站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一次见面不够，就两次。
她记不住他，就想办法让她记住。
她的世界里只有星辰宇宙，他就试着去理解她的宇宙，或者，至少找到一种能让她听懂的语言。
“迈克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
顾夜白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我说是为了战略布局。”
他顿了顿，转回头，看向周铭，眼底仿佛幽幽深的火焰在燃烧：“但你知道，我所有的战略，目标从来只有一个。”
——把她追到手。
无论要花多少时间，克服多少困难。
这一次，他不会再轻易放手，也不会再黯然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