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咖啡渍里的小慌乱
有时顾砚辞己经开了门,在擦柜台,看见她来,会递过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有时他在里间整理零件,她就自己从门框上的小盒子拿钥匙——是顾砚辞特意给她放的,说“别总在门口等,晒”——开门进去,坐在熟悉的小凳子上,先对着窗外的梧桐叶画几笔热身。
下午的时光过得慢。
顾砚辞在工作台前修表,沈知意在旁边画画,铺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零件碰撞的轻响、炭笔蹭过画纸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像首没调子的小歌。
他们聊的话渐渐多了。
从老城区的历史聊到喜欢的书,从她画里的光影聊到他修表时遇到的趣事。
顾砚辞话不多,但总能在她卡壳时,说句点醒人的话。
有次她画一块老式座钟,画了三遍都觉得死板,像张照片。
顾砚辞凑过来看了看,手指轻轻点在画纸上钟摆旁:“这儿画只停在窗台上的麻雀,翅膀半张着,像刚落下来。
静止的钟和动态的鸟能对比,画面就有故事了,也合你想画‘老物件故事’的意思。”
沈知意当时没说话,等他回了工作台,就照着改了。
添上麻雀的瞬间,画面突然就活了,好像下一秒钟摆就会晃,麻雀就会扑棱棱飞走。
她拿着画纸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顾砚辞,你也太厉害了吧!
不仅会修表,还懂画画!”
顾砚辞正在给一块手表上弦,闻言抬头看了眼画纸,眼里带笑:“我爷爷喜欢画画,年轻时在报社做过插画师,我小时候他常教我,后来专心学修表,就没再画了。
这是他当年教我的小技巧。”
从那以后,沈知意画画时总爱喊他“顾老师”,让他给提意见。
顾砚辞也不推辞,不忙的时候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她画。
她皱着眉用笔杆敲下巴时,他会轻声说句建议;她画到入神忘了喝水,他会把温水杯推到她手边;她不小心把画具撒一地,他会默默帮她捡起来,分类放回画袋。
这天下午阳光特别好,透过木格窗洒在画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沈知意正在画一幅很满意的画——顾砚辞坐在窗边修表,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了片小阴影,他手里拿着块打开的怀表,神情专注。
她画得太投入,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咖啡杯。
深色的咖啡“哗啦”一声洒出来,沿着画纸边缘晕开,正好落在顾砚辞的侧脸轮廓上,晕出一块难看的深褐色污渍。
“啊!”
沈知意惊呼一声,炭笔“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伸手去擦,可咖啡己经渗进画纸纤维里,越擦越乱,原本流畅的线条被蹭得模糊,那块污渍像块补丁,突兀地贴在纸上。
她眼眶瞬间红了,鼻子也发酸——这幅画她画了整整一下午,光是勾勒他的侧脸就改了三次,现在全毁了。
顾砚辞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里的镊子走过来。
他看着速写本上的咖啡渍,眉头微蹙,却没说责备的话,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清洁剂和几张柔软的无酸纸巾——是爷爷留下的,以前画错了就用这个补救——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
他的动作很轻,先用棉签蘸了点清洁剂,轻轻点在咖啡渍上,等清洁剂慢慢渗进去,再用无酸纸巾顺着画纸纹理轻轻按压,一点一点吸走污渍。
阳光落在他发顶,能看见他发间几缕浅金色的碎发,睫毛很长,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专注得让人安心。
沈知意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出的悸动,像小石子投进湖里,一圈圈涟漪扩散开,连心跳都乱了。
“别担心,能清理干净。”
他抬头看她,语气温和,带着点安抚,“以后画画别把咖啡放手边,离画纸远点。”
她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着,说不出话。
看着他的手指在画纸上轻轻动,指尖沾了清洁剂,微微泛白,动作却依旧稳当。
她突然觉得,就算这幅画救不回来,能看他这么专注地为自己做件事,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十几分钟后,顾砚辞停下动作,把速写本递给她:“你看看,大部分污渍都清掉了,就剩点淡印子,干了用炭笔补补线条,看不出来。”
沈知意接过本子,仔细一看——果然,深褐色的污渍变成了浅棕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用指尖摸了摸画纸,还是平整的,没因为擦拭起皱。
她抬头看顾砚辞,眼眶又红了,这次是因为感动:“谢谢你,顾砚辞,要是没你,这画就彻底毁了。”
顾砚辞愣了一下,好像没料到她会哭,连忙从口袋里掏纸巾递过去:“多大点事,别动不动哭鼻子。”
语气带点无奈,却没半点不耐烦,“我爷爷说,画坏了能再画,别因为这点事影响心情。”
他顿了顿,转身从柜子里拿了块橘子味硬糖,剥了递给她,“吃块糖,甜一下就好了。”
沈知意接过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橘子味混着点薄荷凉,心里也跟着甜了。
她看着顾砚辞,突然鼓起勇气说:“顾砚辞,我请你吃饭吧!
谢你帮我清画纸,还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看画。”
顾砚辞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工作台前没修好的手表,又落回她期待的脸上,最终点了头:“好。
别去远的地方,巷口‘老许饭馆’就行,菜味家常。”
傍晚六点,顾砚辞锁了修表铺的门,和沈知意一起往巷口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
偶尔有晚归的居民经过,和顾砚辞打招呼,眼神在他们俩之间转,笑着喊“时衍带朋友吃饭啊”——“时衍”是他的小名,只有老街坊这么叫。
顾砚辞笑着应,脚步却不自觉放慢,和她并排走。
“老许饭馆”确实小,就六张桌子,墙上挂着几张老城区照片。
老板许叔和顾砚辞很熟,看见他们进来,笑着迎上来:“时衍,今天怎么有空来?
这位是……许叔,这是沈知意,住巷尾的朋友。”
顾砚辞介绍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是老样子,再加两个你家招牌菜。”
“好嘞!”
许叔应着进了厨房,很快端来一壶菊花茶,“小姑娘第一次来吧?
尝尝咱自己种的菊花,清热。”
沈知意连忙道谢,端起茶杯喝了口,清爽的菊花香在嘴里散开。
她看着顾砚辞,忍不住笑:“你经常来这儿吃?”
“嗯,许叔手艺好,菜干净,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就来。”
顾砚辞拿起茶杯,“你平时在家做饭吗?”
沈知意不好意思地摇头:“不太会。
以前住画廊宿舍吃食堂,现在搬出来,要么外卖,要么煮面条,上次煮面条走神,把锅烧得黢黑,最后吃了泡面。”
她吐了吐舌头,想起那天的惨状,自己都觉得好笑。
顾砚辞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是沈知意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眉眼舒展开,像雨后的天,干净又明朗。
“总吃外卖不好,不卫生也没营养。”
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以后不想做饭,或者想换口味,就来我这儿,我多做一份。
我做饭还行,至少不会煮糊。”
沈知意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又软又麻。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映着桌上的灯光,暖暖的,不像开玩笑。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会不会太麻烦你?
你修表己经够忙了。”
“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做自己的份,多做一个人的量,简单。”
顾砚辞刚说完,许叔就端着菜上来了,他连忙转话题,“尝尝这个糖醋排骨,许叔的招牌,酸甜口的,应该合你口味。”
沈知意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酸甜的酱汁裹着鲜嫩的肉,味道确实好。
她一边吃,一边听顾砚辞聊巷子里的事:哪家的点心最好吃,哪栋楼有上百年历史,哪棵梧桐是他爷爷小时候种的。
她听得入神,偶尔插两句话,气氛轻松又惬意。
吃完饭,顾砚辞付了钱,送她回小楼。
走到门口,沈知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今天谢谢你,饭很好吃,糖也好吃。”
“不客气。”
顾砚辞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脸颊淡淡的红晕,“早点休息,明天想来画画就来,我给你留门。”
“嗯。”
她点点头,转身想上楼,又突然转回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顾砚辞,晚安。”
“晚安。”
他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耳朵。
沈知意快步跑上楼梯,到二楼窗边,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看着顾砚辞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梧桐树下。
她靠在墙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脸上的温度半天没散。
她好像,真的对这个沉默寡言、又温柔细心的修表匠,动了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的关系近了一步。
沈知意真的开始常去顾砚辞家蹭饭——他住在修表铺后面的小院子,一栋两层小楼,院子里种着几棵月季,开得正艳。
顾砚辞的厨艺确实好,简单的番茄炒蛋都做得格外香:鸡蛋炒得金黄松软,番茄熬出了沙,酸甜可口。
有时沈知意会提前来帮忙,她洗菜,他切菜;她淘米,他炒菜。
虽然她总笨手笨脚——把青菜洗得只剩菜心,把土豆丝切得粗细不一——但顾砚辞从不嫌,还耐心教她:“洗菜顺着叶子洗,别太用力,不然揉坏了;切土豆丝先切片,再叠起来切,粗细才匀。”
有次她切洋葱,被辣得眼泪首流,睁不开眼,手里的刀也晃。
顾砚辞看见,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拉着她的手腕到水龙头前,用凉水帮她冲眼睛:“别用手揉,越揉越疼。”
他的手指很温柔,擦眼泪时轻得像怕碰碎她。
沈知意闭着眼,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的悸动像藤蔓,悄悄爬满了。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拿出手机点开顾砚辞的微信对话框,删删改改半天,最后只发了句:“今天谢谢你,眼睛不疼了,洋葱炒得超好吃。”
没过多久,他回了消息:“不客气,以后切洋葱前冻十分钟,就不辣眼了。
早点睡,别熬夜。”
看着那条回复,沈知意抱着手机笑了半天,心里甜丝丝的。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彻底栽在顾砚辞的温柔里了,像老钟表上了弦,一步一步,都跟着他的节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