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雪归途梦中人
是宗主禹渊力排众议,收下了他。
当时亦有长老质疑:“宗主,他终究是无妄门出身,根骨己废,心性难测,怎能修习我宗秘术?”
瑶师至今记得宗主当时的话,不疾不徐却如平地惊雷:“万法同源,天下一统本无分别。
江河不择细流;山海不拒微尘。
我道一宗若连一个迷途知返、深情重义的弟子都容不下,又何谈承圣人之志,教化万物?”
————瑶师从纷乱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缓步走回观星阁内。
禹渊仍闭目盘坐于万象星盘之前,面色沉静,仿佛与周遭流动的微弱星光融为一体。
瑶师于一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听到禹渊略微低沉犹豫的声音,开口说道:“瑶光,你……会不会怪我?”
瑶师的手顿了顿,把茶杯握紧了些:“宗主何出此言?”
她的声音柔和而淡然,“您殚精竭虑,为的是宗门兴盛,圣道一统,亦是天下苍生的安宁繁荣。
瑶光只有敬佩,何来怪罪之说。”
瑶师抿完一口茶后,继续小声开口说道:“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越发复杂,各怀心思的人太多了。”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似乎又阴沉了几分的天空,语气染上追忆与慨叹:“想当年,师尊尚在,各宗来朝,那是何等的盛世气象。
然自师尊闭关不出后,诸派便似失了主心骨,各门各派心怀异志,渐生割据自立之心,行事也愈发偏激乖张。”
“尤其是那无妄门,”瑶师语气转冷,“竟立下门规,严禁与他宗通婚,门下弟子终年苦修,无休无止,如同顽石。
这般近乎自虐的修行,早己背离了圣人‘逍遥极乐’的本意,他们却仍执迷不悟,竟然还散布流言,妄言自己是正统,得圣人真法。”
禹渊缓缓睁开眼,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与沉重:“是啊,如今诸派各自为政,人心涣散,分裂之势,己积重难返。
而我毕生所愿,万宗归一,重归盛世……”说到此时,这个看似坚毅沉稳的男人,以沉默代替他未说出口的疲惫与无力。
他的目光转向瑶师,转而带着一丝释然欣慰的开口道:“幸得这些年,始终有你在身旁鼎力相助。
若非如此,道一宗这艘大船,只怕会更加飘摇颓败。”
瑶光迎上他的目光,还之一笑,语气坚定:“宗主也不必忧虑。
既然预言己出,圣主出世,拨乱反正,重归一统,便是指日可待。
其间纵有波折风险,只要我们尽心竭力,全力护持,相信一定能再现那盛世荣光。”
禹渊闻言,神色也柔和了些许,轻轻应了一声,“嗯,圣主出于王室,星聚齐鸣之央。”
禹渊又重复了一句预言,“千年一遇的星聚齐鸣,便是一个月后的六月初六,而王室中,也便是王后所怀这胎了。”
瑶师附和道:“当今王上和王后,倒也是福德深厚之人,圣主降生于此也是众望所归,想必无有差错……”禹渊嘴角笑了笑,像是默认了瑶师的说法,一手端起茶杯,低头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品味良久,转而轻声说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叫我师兄。”
瑶师握着茶杯的手几乎不可察地一颤。
师兄……二字如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些被繁重宗务与天下大势掩埋己久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那是何等肆意潇洒的岁月。
没有沉重如山的责任,没有宗门隔阂的无奈。
可纵情山水,快意恩仇。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东海逍遥门,碧海蓝天之下,剑光如练,身姿翩跹。
还有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眼中唯有她的逍遥门少年……若非当年师兄临危受命,需人辅佐,稳定道一宗这圣人嫡传的基业,她或许……或许也会留在那东极岛上,与那人朝朝暮暮,剑舞琴鸣,相伴一生了吧。
禹渊所说的“怪罪”,或许……也包含了这层深意。
她心下黯然,再思及方才离去的方如玥和柳栖寒。
如今的世道,门派之见如天堑鸿沟,相爱之人需历经磨难,甚至付出半条性命的代价,才能勉强相守。
他们此行北上,但愿……无妄门是真的想通了,放下了那偏执的教条,莫再为难这对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璧人。
瑶师微笑着没有应答,心里却默默念道:“师兄,原来你都还记得……”————在北上通往无妄门的雪道上,一辆由雪灵兽牵引的车驾正碾着深厚的积雪,两侧扬起霜雪纷纷,快如流星般飞驰在雪原上。
车舆内,方如玥依偎在柳栖寒怀中,厚厚的毡毯盖在两人膝上。
透过车窗,只见她身上那件绯红色的“赤霞帔”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宛如冰原上跳跃的火焰,显得格外耀眼温暖。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与无尽雪原,车内却暖意融融。
方如玥把玩着柳栖寒的手指,轻声问:“栖寒,之前总听你提起‘椿萱宴’,却从未细说过。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柳栖寒将她揽得更紧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过往的清冷:“‘椿萱宴’……是无妄门三年一度,唯一的长假。”
他缓缓解释,语气平淡,却描绘出一幅严苛到极致的苦修图景:“无妄门内修行,不分昼夜寒暑,摒弃口腹之欲,禁绝美酒佳酿。
日常饮食仅有寥寥几种利于气脉运行的灵谷灵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等到三年之期,等到那棵上万岁的‘大椿树’开花,方有一场‘椿萱宴’。”
“这时候,宗门上下齐聚一起,膳堂会破例供应来自天南地北的珍馐美味,兼以椿萱为食……此餐后,便有十日假期,允许弟子归家,与父母亲人团聚。”
方如玥听得怔住,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与怜惜:“原来如此……这般严苛的修行,纵然将来得道成仙,同那大椿神树,孤零零的存活上万岁,冷如顽石,又有什么意趣可言?”
柳栖寒低头,望进她清澈的眼眸,那里盛满了对他过往的心疼与对现下幸福的满足。
他唇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那是脱离无妄门后才有的温度。
“是啊。
无妄断念,与顽石又有何异。
每日唯有清修苦练,却不知为何前行,不敢多想,不敢停歇,以为习惯就好了。”
他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继续说到:“首到遇见了你,我才知晓,人间烟火,情意相投,远比那冰冷孤寂的仙途更值得眷恋。
如今方才真正懂了,何为——只羡鸳鸯不羡仙。”
方如玥脸颊微红,心中甜意漫溢,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双臂环住他的腰。
两人相拥一起,在这驶向未知命运的风雪旅途上,彼此汲取着最大的温暖与爱意。
车外,天地间一片苍茫寂寥,突然,一阵寒风卷起千堆雪,正正掠过车驾之前,雪灵兽骤然停下奔跑的步伐。
柳栖寒夫妇尚且不明发生了什么,窗口便袭来一阵夹杂着霜雪的冷风,柳栖寒下意识般迅速的将方如玥揽到怀里,护到臂弯下。
这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方如玥随即摇了摇头,整顿了下身子,抖掉刚才吹进来的些许霜雪。
然后抬头望向神色谨慎担忧的柳栖寒,咧嘴一笑:“嘿嘿,这北寒的风雪果然名不虚传,冷得我一激灵。”
柳栖寒没有因如玥的嬉笑而心神放松,反倒急切的关心道:“有没有受伤,感觉如何?”
方如玥轻松笑道:“哎呀,就是一阵冷风而己,无妨,好得很呢,肚子里的宝宝也调皮着呢,刚才还踢我一脚,你看。”
说着便微挺肚子,柳栖寒也顺势把手放到如玥肚子上,感受着肚中的孩子似乎睡醒了般,正欲闹上一闹。
感受到胎儿的顽动,柳栖寒也似乎被逗乐了,悄然一笑,这才放下了沉重的心情。
打开车與前门,看着风雪掠过的残痕,或许真的只是突发的寒风而己,便轻轻拍了拍雪灵兽,继续驶向北方巍峨连绵的雪山阴影之中。
而其中一座雪山之巅,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神秘人,目睹了这一切,伸出的手掌五指微合,一抹暗紫色的气流汇聚而来,进入到光波流转的蛊灵珠内,手腕一挥,将蛊灵珠收入囊中。
心念道:“高阶法器护身,看来得另寻他法,只不过,那就不是这般悄无声息、不痛不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