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客厅里的座钟敲响第十一下时,顾衍还没有回来。苏晚坐在靠窗的沙发里,
手里捧着一本看到一半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书页却许久没有翻动。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
在她素白的连衣裙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明明灭灭,像她逐渐衰败的生命。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苏小姐,您的情况……很不乐观。
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最多……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九十天。
两千多个小时。她放下书,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腕表表盘。这块表,
还是三年前结婚那天,顾衍随手丢给她的。没有盒子,没有祝福,只有他冰冷的嗓音,
如同淬了毒的刀锋:“戴着,别在外面丢我顾家的人。”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着挺括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如神祇,
眼底却翻涌着足以将她焚毁的恨意。他俯身,在她耳边,用最亲密的姿态,
说着最残忍的话:“苏晚,你以为我为什么娶你?为了你父亲留下的那点产业?
还是为了你这个人?”他低笑,笑声里满是刻骨的凉意:“不。我娶你,是为了让你也尝尝,
家破人亡的滋味。你父亲死了,一了百了,可他欠我们顾家的,得由你来还。”那一刻,
她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婚纱,站在鲜花与宾客的中央,却如同赤身裸体置身冰窖。
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恨,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父亲苏明远的死疑点重重?说她也曾在父亲书房外,
隐约听到过他与人在电话里激烈争吵,提及“医疗事故”、“顾家”?说她嫁给他,
除了那份从小滋生的、不合时宜的痴恋,也存着一丝想要查明真相的念头?最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戴上了那块表,如同戴上了一个无声的枷锁。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打断了苏晚的沉思。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脸上习惯性地扬起一丝温顺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门被推开,
顾衍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寒气和浓重的酒意走了进来。他脚步有些虚浮,领带扯得松散,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股甜腻的女士香水味,
以及依偎在他身侧的一个年轻娇艳的女人。那女人苏晚在财经杂志的娱乐版块见过,
一个新晋的模特,眉眼间颇有几分像一个人——像那个顾衍放在心尖上,
却早早嫁给了国外一位知名心脏外科专家的青梅竹马,林薇。“顾总,
您家真大真漂亮啊……”模特的声音娇滴滴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宽敞得过分的客厅,
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挑衅。苏晚迎上前,伸出手,
想去接顾衍的外套,声音平和得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回来了。需要醒酒茶吗?
”顾衍却避开了她的手,将外套直接扔在了旁边的装饰柜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酒意熏染下的猩红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
他故意搂紧身边的模特,下巴微扬:“不必。给这位小姐准备一间客房,要离主卧最近的。
”“好。”苏晚垂下眼睫,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安排。“等等。”顾衍叫住她,
语气带着戏谑,“顾太太,不问问我为什么带人回来?”苏晚脚步顿住,背对着他,
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回身时,
脸上依旧是那抹无可挑剔的、温顺得近乎麻木的笑:“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想带谁回来,
都可以。”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让吴妈去准备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
”她表现得太过平静,太过顺从,仿佛他带回来的不是活色生香的女人,
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快递。这种彻底的、彻底的漠然,像一根无形的刺,
精准地扎进了顾衍被酒精浸泡得异常敏感的神经。三年了。整整三年。无论他如何刻意羞辱,
如何夜不归宿,如何带着不同的女人在她面前招摇过市,她永远是这副样子。安静,顺从,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的人偶。她替他打理家务,应付家族亲戚,甚至在他带女人回来时,
周到地安排好一切,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一滴眼泪。她就像一潭死水,他用尽力气砸下巨石,
也激不起半分涟漪。这种无力感,比恨更让他抓狂。他看着苏晚转身走向佣人房的背影,
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曾几何时,
记忆里似乎也有过一个会哭会笑、眼神明亮的苏晚,
而不是现在这个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影子。心头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烧光了他最后的理智。在苏晚即将走下通往佣人房的小台阶时,顾衍猛地甩开身边模特的手,
大步冲了过去。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苏晚还没来得及反应,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已经狠狠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呃……”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闷哼一声,手中的书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旁边的模特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嘴。顾衍的脸逼近她,
眼底是一片骇人的赤红,里面翻涌着苏晚看不懂的、复杂而暴戾的情绪。他手指收紧,
感受着指下脆弱脉搏的跳动,
声音因为醉酒和某种极致的压抑而嘶哑不堪:“苏晚……你为什么从来不哭?
”“为什么不闹?”他几乎是咆哮着问出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到底有没有心?看着我带女人回来,
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不是顾太太吗?嗯?”气管被压迫,氧气变得稀薄,
苏晚的脸颊开始充血,眼前阵阵发黑。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和他声音里那种近乎绝望的愤怒。真是……可笑啊。他恨她,娶她是为了报复,
却在她不哭不闹时,表现得比她这个承受一切的人还要痛苦。在濒临窒息的边缘,
她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肺部空气稀薄,喉间涌上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她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出一个极其轻微,
却又带着无尽嘲讽和悲凉的微笑。视野模糊中,她看着他那双盛满狂怒和困惑的眸子,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因为……我也在……报复你啊。”顾衍猛地一震,
扼住她脖颈的手像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大量的空气涌入肺部,引得苏晚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弯下腰,用手捂住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角因为生理性的痛苦而沁出泪花。
“你说什么?”顾衍死死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人。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
他无法消化她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苏晚却不再看他,也不再回答。她缓过一口气,直起身,
甚至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尽管脸色苍白如纸,脖颈上那圈骇人的红痕触目惊心。
她看向一旁吓呆了的模特,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带上了几分沙哑:“抱歉,让你受惊了。
客房在二楼右手边第一间,吴妈会带你上去。”说完,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顾衍,
弯腰捡起地上的书,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朝着与主卧相反方向的客房走去。背影挺直,
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孤绝。顾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加旺盛,却无处发泄。她刚才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报复?她也在报复他?用什么报复?用这三年如一日的逆来顺受?
用这副永远平静无波的面孔?荒谬!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口,觉得这屋子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转向那个还愣在原地的模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语气恶劣:“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滚!
”模特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没敢说什么,抓起自己的手包,
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别墅。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顾衍一个人,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苏晚身上那一点点清淡的、若有似无的药香,
混合着她刚才咳出的、那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指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窒闷。二自那晚之后,
别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顾衍似乎收敛了些,没有再带女人回来,
但他回家的次数也更少了,即使回来,也通常是深更半夜,带着一身酒气,
然后一头扎进书房或者客房。苏晚乐得清静。她的时间不多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珍贵。她开始着手整理一些东西。不是顾衍买给她的那些珠宝华服,
那些东西在她看来,从不属于她。她整理的是她自己带来的几箱旧物,主要是书,
还有一些她父亲留下的笔记和小物件。父亲苏明远曾是一位颇有名望的建筑师,性格温和,
醉心于设计。苏晚很少过问他的工作,只知道他去世前半年,
接手了一个大型医疗园区的设计项目,合作方似乎涉及几家私立医院,
其中就包括林家控股的博爱医院。她在一个积了灰的纸箱底部,翻出了一本父亲的工作日志。
日志只记录到他不幸因“急性心力衰竭”去世前的一周。手指抚过父亲熟悉的笔迹,
苏晚的眼眶有些发酸。她深吸一口气,逼回眼底的湿意,开始一页一页仔细翻阅。
前面的内容多是关于设计方案的构思和修改,偶尔提及与合作方的会议。
直到翻到父亲去世前大约两个月的一页,她的目光顿住了。那一页上,
父亲的字迹显得有些凌乱,带着一种烦躁的情绪。3月15日,晴。
顾氏集团对设计方案再次提出修改意见,要求增加心外科中心的预算和面积,
与林院长意见相左。林院长坚持儿科为重。争执不下。顾家那位少爷,顾衍,今日竟也到场,
态度强硬,与其父如出一辙。晚间接到匿名电话,警告我勿要深究当年顾家医疗事故旧案,
称水太深。莫名其妙。顾家事故?与我何干?“顾家医疗事故旧案”?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从未听父亲详细提起过顾家的事情,只知道顾衍的父亲很多年前死于一场医疗事故,
顾家也因此一度中落,直到顾衍成年后才凭借铁腕手段重新崛起。难道父亲的车祸,
和这个有关?她继续往后翻,心跳越来越快。又过了几页,在一篇看似寻常的工作记录末尾,
父亲用极小的字,几乎像是无意识的涂抹,写了一句:顾家事,林薇其父……恐非意外?
心悸不已。林薇其父!林院长的父亲,不就是林薇的爷爷,那位曾经誉满全国,
却在顾衍父亲去世后不久也因病去世的老院长吗?父亲在怀疑什么?
苏晚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父亲的车祸,顾家的旧怨,
林薇的父亲……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她需要知道那场“医疗事故”的详情!她尝试在网络上搜索,但年代久远,
相关信息早已被删除干净。顾家将这件事捂得很严。正当她一筹莫展时,手机响了。
是她委托的,一直在暗中调查父亲死亡真相的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邮件内容很短,
附带着几张翻拍的旧报纸版面照片和一份模糊的医疗记录截图。苏小姐,
你要的资料很难查,对方势力很大,痕迹抹得很干净。只找到这些。据悉,
当年顾氏董事长顾正廷顾衍之父因心脏病入院博爱医院,
由时任副院长林宏宇林薇之父主刀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失败,
顾正廷死于术后并发症。顾家曾坚持是医疗事故,甚至暗示是故意谋杀,但因证据不足,
最终不了了之。林宏宇在事发半年后升任院长。另,据一位已退休护士模糊回忆,
当年手术室里似乎还有一位观摩学习的年轻医生,身份不明。苏晚盯着那几行字,
尤其是“林宏宇主刀”、“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以及“年轻医生,
身份不明”这几个词,只觉得浑身冰冷。所以,顾衍恨她父亲,
是因为认为她父亲在那场“事故”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或者,她父亲的死,是为了灭口?
而林薇的父亲,是直接操刀者!顾衍知道吗?他那么恨苏家,恨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