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远十八岁那年死在了我的怀中,担心的不肯闭眼,尸骨长久未寒。
我爱人裴靖远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名将,他十五岁参军十七岁一夜连破敌军五城,
二十三岁追封长威将军。我与裴靖远是青梅竹马中的死对头,他爬墙上树不在话下,
我喜静总爱装矜持讨厌他。1.[小姐小姐,天大的喜事!
]小丫鬟迎春欢天喜地的跑进我的院子,莽撞之中都忘了向我行礼的规矩。阳春三月,
我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帕子,太阳落在我青葱岁月中的发丝间,
照的我的模样美好恬静。[怎么了?]我抬眼看着迎春气喘吁吁的样子,
示意她别着急喝口水再说。春和补上了那个礼才大声回禀道:[小姐,裴公子....啊不,
裴小将军又打胜仗了!]裴靖远是国公府最小的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总想着上阵杀敌,
做忠君护国的良将。确实该改口了,裴靖远去年深夜带兵直捣匈奴旁支老巢,
圣上已封了他为三品安南将军。我大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怀中绣品掉落在地上也来不及管。[真的!]春和急忙点头,激动的面颊红润,
口中一致称赞着裴靖远英勇无双,少年将才。我激动的提起裙摆朝父亲母亲院中跑去,
母亲像是早早在等着我一样,我前脚刚踏入,母亲的笑声后脚就传来。[夫君你快看女儿,
都开心成什么样了!]母亲握着父亲的手,二人一同看向我。
父亲摸摸不存在的胡子唤我上前:[梨梨别急,裴小子的得胜消息它跑不了哈哈哈哈。
]我顿时觉得自己失了分寸,面上一阵羞怯,款步上前行礼问父亲母亲好。[父亲,母亲。
]母亲亲切的拉过我的手,闲话家常一般又带着欣慰的说:[靖远打了胜仗,
听你父亲说圣上应允他,再过一年便可班师回朝。]迎春讨巧的小心凑上前,
机灵的模样惹人爱。[夫人,那小姐是不是很快就要成婚了,当新娘子了?!
]迎春今年才十三岁,正是活泼的年纪。没人觉得迎春说的话有何不妥,
世家大族的规矩古板在家中一向是鲜有存在感的。不知是否是上天看不过去家中多宽容,
我生了一副拘谨的性子。父亲故作神秘,摸着胡须道:[你这丫头猜的准,
靖远已经书信一封到家中,求亲于梨梨了。]迎春和母亲都发自内心的替我高兴,
我与裴靖远青梅竹马十余年,眼下终于得以相守。我在众人的欢笑声中羞红了脸,
袖口中的手攥紧颤抖,隐隐期待,思念起远在边关的人来。
2.这日是京中特别日子的花灯节,热闹非凡。父亲上任礼部尚书后就繁忙许多,
下了职已是夕阳尽落。[夫人,梨梨快些去换身衣裳,我带你们去看花灯。
]父亲已脱下官袍,身着便服。我一向是不爱出府的,此刻居然来了些兴味,
回到屋中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裙,与父亲母亲同往。父亲指派小厮将马车停在了街市入口处,
我们将要步行至最终燃放天灯之处。穿过熙攘哄闹的人群,走过一家家琳琅满目的商铺,
小贩面上全是亲切的笑容,只一乞丐哭丧着脸,盆中一个铜板也无。我于心不忍,
刚想示意小桃拿几个给他,却见小桃在帮着母亲挑簪子。父亲用鼓励的眼神示意我自己去,
我走上前将铜板放入他的红色土碗中,他并未谢我,只是看着我哭的悲戚。父亲在唤我了,
我转身离开,月白色的长裙于空中划了个弧。[小姐,那有个面具摊,咱们去那看看吧!
]我由迎春拉着,到了摊子前,摊主热情的向我们推荐。[姑娘看看这桃花面具吧,
桃花美艳正衬姑娘。]迎春不认同,和摊主争辩起来:[我家小姐明明适合梨花,梨花洁白,
一尘不染!]摊主一边赔着笑,一边从正中央位置拿出一顶镶梨花面具,
我接过放在手中查看,果真喜爱极了。迎春从荷包中拿出银钱刚要付钱,
我眼疾手快拿起另一顶兔子面具戴在她脸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像你。]迎春傻兮兮的,
我说什么她就肯定什么。一阵风吹过,我嗅到了柳絮清新的味道,
像是从空旷绿盎的林间传来。眼前男子看起来与我年岁相当,墨发高束,身着水蓝色长袍。
[姑娘与手中这梨花面具十分相称。][非在下轻浮无理,只是实在忍不住夸赞。
]男子弯眸浅笑,虽是一副闲雅做派,我却透过其中捕捉到了几丝不羁。我转身看去,
父亲母亲不知去了何处,俨然与我走散。我不欲与他多做交谈,
道了声[多谢公子夸赞]便提步欲走。男子浅笑几许,却是不紧不慢跟着我的步伐。
[姑娘今日可是来许与心爱男子携手白头的?]我回身瞪他,
语气冷硬:[公子尚且不知我可有婚配便下此定义,实非君子所为。][我名常忆。
]我见这人如此不着调便想快速走开,免得招惹是非。常亿似是不觉被我训斥面皮滚烫,
加快步伐好似与我并肩。[姑娘莫气,是在下唐突了。]我闭口不言,
只想快些在堆积如山的人群中搜索到爹娘的痕迹。迎春装作不经意间一把挤开我身侧的常亿,
握住我的手像是在叫我别气。常亿不紧不慢的跟着,
见我一直拿着梨花面具也不曾佩戴便开口:[姑娘如此喜爱梨花,莫不是小梨花转世不成?
]我忽的脚步顿住,记忆被勾带进裴靖远支着腿在我家墙头,看我绣帕子唤我小梨花之时。
随即巨大的愤怒使我怒极出声:[谁准你这样唤我!轻浮的浪荡子离我远些。
][这京中只有裴靖远才会这样唤我,我也只会应裴靖远的话。]迎春也马上护在我身前,
唯恐我斥了这人高马大的少年令他恼羞成怒。常亿非但不怒,
反而笑得开怀:[姑娘这般是被在下猜中了吗?][小梨花。
]裴靖远走后我头一遭的气昏了头,将手中面具朝他狠狠砸去:[恶心,
你爱叫便对着面具唤个够吧!]我拉着迎春,强硬挤开乌泱泱的人群,
被不知是男是女推搡了多次才回到街口,找到自家马车。我站在马车外,
对着正南方虔诚求愿:[愿上苍保佑我的心上人早日归来,平安无恙。
]迎春担忧的问我还要不要去看多有千盏的天灯,我没了趣味,抱歉的看向迎春。
她明明是那样爱凑热闹的性子,却因为不能融入其中。迎春笑着来牵我的手,
安慰我此处亦能一览高处之景,说不定看的更加清晰。父亲母亲也回来了,
他们很是着急的模样在看见我归来时才得以放心。父亲没有责怪于我与他们走散,
而是让小厮将马车开到了另一处人迹稀少之地。我们刚落脚,
莹莹星空下便升起燃着火的天灯,天灯瞬息间填满了京城的夜,月色也不能与之争辉。
母亲高兴的靠在父亲肩头,激动时目光竟有细碎泪光闪过,我羡慕的看着,
幻想日后也要与裴靖远一同。三月临近末尾,百花争奇斗艳的开,
你推我攘的想让人欣赏是何姿色。2今日是国公夫人生辰,我自当是要去的,
我心中微微期待,也可说是迫不及待。国公府今日装扮极其隆重,
不愧是深受陛下爱戴的世家大族翘楚。父亲一下马车就被国公爷搂住肩膀,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直夸我聪慧明礼端庄大方。后面的话被隐住了,父亲与之对视一瞬,
二人眼中是心照不宣的笑意。母亲带着我来到女席,各家小姐都悉心打扮,
漂亮的像一只迷人眼的蝴蝶。最出彩亲近国公夫人的,是当朝长公主。
有同样身为大族的贵女隐晦打趣长公主还真是对裴小将军痴心一片。
我上前为国公夫人贺寿:[愿夫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塞不崩 。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国公夫人感动的亲自起身拉起我:[好孩子快快起来。
]她与我含笑耳语:[靖远来年便能归家,我等着你我成为婆媳之日。
]我偷偷在手中绞紧了帕子,窥见她眸中与我一同的期待。
席间一端茶送水的丫鬟不慎将茶水泼到了我的衣裙上,国公夫人斥责于她,
歉意的请我入后院换一身衣着。今日陪同我的是瓷夏,瓷夏扶着我到后院,
途中路过国公府的花园假山。我瞬间就想起裴靖远,
他那样爱动的性子是会在幼时嬉戏于此处,会爬上假山引得丫鬟婆子大惊失色,会挽袖捞鱼,
小厮死命也拦不住。我不禁轻轻笑出声来,更加思念起裴靖远。[小梨花,我们又见面了。
]突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声音与裴靖远太过相似,只是感觉不像。我偏头看去,
是那日花灯节的浪荡子[常亿]。我心中烦躁,不知怎的又会遇见他,提步边走。
常亿顽劣的跑到我身前,又瞧着我倒着走路,手中拎着柔韧的柳枝。
[小梨花为何一见我便走?可是不好意思?]这人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太会行使人厌烦之事。
我拉下脸来横眉冷对:[你又为何非要缠着我?连礼义廉耻也不顾?]我心中暗想,
这次定要告知父亲母亲,让父亲去警告这厮的长者,离我远远的。[我自是知晓为何,
姑娘猜猜?]我不语,瓷夏紧紧挨着我,也跟着对他没个好颜色。
他有些苦恼的模样:[或许是一见钟情吧。]我即刻顿住脚步,看他的眼神如同仇敌。
裴靖远远在关外,我摒弃了含蓄,只将事实与心中所想倾吐而出。
[我父母已与国公夫妇约定,待裴小将军班师回朝之时我便与他过了聘娶,
我与他是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既定爱人。]我的心脏在颤抖,
说出这样直白热烈的话还是生平头一遭,若是裴靖远听见,定会高兴的找不着北。
瓷夏也意外的看向我,后又四处张望,勘察是否有行人经过。常亿却总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
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收敛行为言语。[小梨花别急,不是还有一年之余?
][我歆慕你是我的事。]话不投机半句多,对牛弹琴无需再费口舌。我提起裙摆快步走开,
发髻因着动作的幅度有些跟着晃动,好似每每见到他都会使我形象狼狈,气韵全无。
我换了衣裳回到席间,起舞笙歌丝竹沁水,我却再没了观赏的雅致。直到散席之时,
母亲与国公夫人一同离开去寻父亲与国公议事,叫我等候片刻。
丫鬟心照不宣的将我带到了靠近裴靖远屋头的院子中,
我仰头就见树上挂着的那只无比熟悉的梨花纸鸢。丫鬟动容的与我解释:[姑娘可算瞧见了。
][公子出征前悄悄将这纸鸢挂在树顶尖儿高的位置,说是如同时刻守护着姑娘一般。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子露出那样小心谨慎的模样来。
]我闻之心中大为感动,裴靖远总是会默默为我做许多许多,我几欲要落下泪来。
丫鬟连忙劝着哄我:[姑娘莫要哭,小公子若察觉到定然会心疼了。]我于是收紧了泪水,
唯恐给裴靖远多增了烦忧。他可以因我一句爱吃城北的酥酪就打马夜行,披露而归。
可他却也心系天下万民之安危,固守边疆风餐露宿抽身不得,知我伤心了也只会急的团团转。
我凝望着迎风高高飘扬的纸鸢,像是隔着万里之距对视上了我之爱人,
他于万军阵前手执长剑,威风凛凛。3此后三月,
常亿总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原是国公夫人表姐家的儿子。
常亿与我父亲成了忘年交,父亲每每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我便一阵气愤,
甚至私下去找了父亲旁敲侧击的想要他与常亿少来往。母亲得知后拉着我的手劝慰我,
我不愿听索性待在自己屋中,不去听府中那不时传来的刺耳笑声。一日,常亿再次登门拜访,
他垂钓了一条半人高的大鱼,引得父亲母亲丫鬟小厮瞠目结舌。
父亲惊喜的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常亿仔细的娓娓道来,这算是捉住了父亲惯爱垂钓了。
他将鱼赠予父亲,父亲几番推诿,最终在他交换成为父亲学生时结束。
晚间用饭我借口脾胃不和没去前厅,母亲派了府医来微微诊治,被迎春威胁着送了出去。
那条大鱼熬成的鱼汤还是送到了我的院中,我坐在院中那架秋千上缓缓的荡,
半点没有要动的意思。常亿居然爬了我的墙头,支着腿挑眉笑说:[小梨花赏个脸尝尝?
]我叫瓷夏捡了土块砸他下去,他惊险的躲避,不慎被一块砸中,污了衣袍。
常亿散漫的语调从墙外传入我耳中:[趁热喝啊小梨花,凉了恐伤脾胃。
]我厌恶的在心中回他:[凉了还会发腥,我碰都不会碰这汤,又何来伤到我之说?
]那碗鱼汤最终被倒在了我院子外的树根下,众人皆见。常亿吸引我视线的法子层出不穷,
什么新鲜的玩意都托父亲带给我,我若不收便买了新的从墙外精准丢在我院中的桌上。
他坚持不懈的讨好我,关注我的情绪,为我做了许多令人暗自发笑的事。
外院丫鬟在洒扫时感叹:[常公子相貌堂堂,还对姑娘如此用心,实属是良配。
]她身侧之人附和:[这样耐心之人不常见,
前些日子居然还亲自到乡间给姑娘摘了最水灵的果子。]我听见了气的手都发抖,
吩咐迎春将这两人通通赶出府去,永不再用。4直到一日,父亲突然叫我入前厅,
他观察着我的神色,踌躇几许最终还是问我。[梨梨觉得常亿如何?]我的心脏一下子收紧,
大声回道:[此人行为令我十分不耻。]父亲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