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朔风如刀朔风如刀,刮过燕国北疆连绵的雪山与荒原,卷起千堆雪沫,
砸在镇北王府巍峨的城楼上,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凌,如同倒悬的利剑。时值深冬,
天地间一片苍茫。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垮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极目望去,
除了白,还是白。雪山连绵,如银龙盘踞;荒原广袤,似素毯铺陈。
唯有那面绣着巨大“萧”字的玄色帅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顽强地宣示着这片苦寒之地的主人。城楼垛口后,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静立风雪中。萧彻,
镇北王世子,年仅二十五岁。一身玄色重甲,外罩墨色貂裘大氅,
大氅边缘已凝结了一层白霜。他面容轮廓分明,如同北疆嶙峋的山石雕琢而成。
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邃如寒潭,久经沙场的风霜在他眉宇间刻下了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刚毅。
那双眼睛,此刻正远眺着北方苍茫的地平线,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这漫天风雪,
洞察千里之外北狄王庭的动向与野心。他就是让北狄铁骑闻风丧胆的“北疆战神”。
十载戎马,血火淬炼。十六岁初上战场,便以百人轻骑突袭北狄粮道,焚其辎重,
解了边城之围;十八岁独领一军,于落雁谷设伏,
全歼北狄名王秃发乌孤麾下三千精锐“狼骑”;二十二岁老王爷病逝,他临危受命,
接过三十万边军指挥权,三年来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去年冬月,
更是在黑水河畔以少胜多,阵斩北狄左贤王,迫使其主力后撤三百里,至今不敢大规模犯边。
萧彻这个名字,在北疆即是长城,是边民心中不落的信仰,
亦是北狄人噩梦中最深刻的死亡代名词。“世子,”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
副将赵擎递过一个温热的酒囊。赵擎年近四旬,虬髯虎目,是跟随老王爷征战多年的猛将,
对萧家忠心耿耿,“风雪大了,喝口酒暖暖身子吧。”萧彻接过,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滚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酒囊递回,
目光依旧锁定北方。赵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叹了口气:“拓跋焘那个老狐狸,
今年安静得有些反常。斥候回报,北狄各部似乎在频繁调动,不像是在准备过冬,
倒像是在酝酿什么。”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石之质,
与这凛冽寒风奇异地融合:“狼,终究是要吃肉的。安静,往往是为了更凶猛的扑击。
”他抬起带着玄铁护手的手指,指向远方雪线,“你看那风,看似无序,实则暗藏杀机。
拓跋焘在等,等一个时机,或者,等我们露出破绽。”就在这时——“报——!
”一声急促得几乎撕裂风雪的呼喊,打破了城头的肃静。一名身披厚重霜雪,
几乎成了雪人的传令兵,沿着陡峭的马道疾奔而上,冲到近前,单膝跪地,气喘吁吁,
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雾。他高高举起一封以金漆密封的函件,
声音因寒冷和急切而颤抖:“世子!京城……京城八百里加急军报!
”城头值守的兵士们目光瞬间汇聚过来。京城加急?这个时节?赵擎脸色一凝,快步上前,
接过那沉甸甸的函件,仔细验看封口的火漆——完好无损,确是皇室专用的蟠龙纹印。
他这才转身,双手呈给萧彻。萧彻面容沉静,接过函件,指尖微一用力,
撕开了坚韧的密封牛皮纸。取出内里的信笺,展开。
目光快速扫过那熟悉的皇家御用暗纹纸上的字迹。起初,是程式化的褒奖,
对他近期击退北狄犯边、稳固疆土的功绩大加赞赏,辞藻华丽。然而,看到后面,
他那如古井无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并非边关告急,也非军情变更。
旨意核心有二:其一,令他即刻卸下北疆一切军务,交由副将赵擎暂代,
速返京城受封领赏;其二,陛下感念镇北王府世代忠烈,
特将膝下最受宠爱的琉璃公主慕容璃赐婚于他,待他回京后便由钦天监择取吉日,完婚成礼。
“世子,”赵擎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脸上并无听闻喜讯的欢愉,反而带着更深沉的忧虑,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语,“陛下此时召您回京,
恐怕……绝不只为了这赐婚和封赏那么简单。”他目光扫过城外无垠的雪原,
语气沉重:“北狄虽暂退三百里,狼崽子们也看似安分,但其主力未损,元气未伤。
拓跋焘此人,狡诈如狐,凶残似狼,他对北疆,对我大燕,从未死心!此时主帅离疆,
军心难免浮动,万一……”萧彻抬起手,做了一个简洁而有力的手势,
制止了赵擎后续未尽的话语。他目光从信笺上移开,
重新投向那片风雪弥漫、危机四伏的北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君命,
不可违。”他何尝不知赵擎的担忧?又何尝不懂那龙椅上高坐的陛下,
心中那点功高震主的猜忌?镇北王府,祖孙三代,代代忠烈。祖父萧破虏,随太祖皇帝开国,
战死沙场;父亲萧定边,镇守北疆三十年,身上大小创伤数十处,最终积劳成疾,
病逝于任上。萧家儿郎,埋骨这边关风雪者,不知凡几!这才换来北疆数十年的相对安宁,
换来内地“燕京”的繁华似锦、歌舞升平。然而,三十万精锐边军只听“萧”字帅旗调动,
北疆百姓只知镇北王府而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这赫赫兵权,这泼天威望,
早已成了龙椅上那位陛下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刺,眼中一颗不容忽视的沙。此番召他回京,
明为恩宠,赐婚公主,享无边荣华;实为调虎离山,意图将他这头北疆的雄狮,
羁绊于京城的温柔富贵乡中,逐步削弱、分化、乃至最终剥夺他对北疆军的绝对掌控。
风雪更急,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萧彻缓缓将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折好,收入怀中。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寻常物件。他再次望向北方,那里有他守护了十年的土地,
有与他同生共死的将士,有虎视眈眈的敌人。然后,他转过身,
玄色大氅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传令下去,”他的声音穿透风雪,
清晰地传入赵擎及周围亲卫的耳中,“点齐亲兵卫队,三日后,启程返京。
”第二章 京华烟云半月后,燕京。与北疆的苦寒肃杀相比,
京城的繁华富庶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时值岁末,虽也是寒冬,但燕京位于南方,
气候温和许多。街道两旁朱楼画阁鳞次栉比,商铺旗幡招展,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食物热气与丝竹管弦之音混合的暖腻味道。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达官贵人车驾的銮铃声,青楼酒肆传出的婉转歌声,交织成一曲太平盛世的浮华乐章。
萧彻一行风尘仆仆,玄甲貂裘上还带着北疆未散的寒气,
与这满目软红十丈、一派歌舞升平显得格格不入。
街道两旁的人群投来好奇、敬畏、乃至些许畏惧的目光,
低声议论着这位名震天下的年轻世子,以及他与琉璃公主那桩突如其来的婚约。没有耽搁,
萧彻径直入宫觐见。金銮殿上,金碧辉煌,暖香袭人。燕帝慕容弘高坐于龙椅之上,
年约五旬,面容略显苍白浮肿,眼神看似温和,
深处却藏着帝王特有的深沉与不易察觉的猜忌。他身着明黄龙袍,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
见到萧彻大步上殿,甲胄未卸,风霜满面,慕容弘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
声音带着惯有的拖长腔调:“爱卿平身。萧卿家镇守北疆,劳苦功高,此番大败北狄,
扬我国威,朕心甚慰啊!”一番例行的褒奖后,便是大加封赏,金银绢帛,田宅奴仆,
清单长得令人咋舌。最后,慕容弘笑容更盛,目光扫过殿侧,朗声道:“镇北王府世代忠良,
萧卿家更是年轻有为,国之栋梁。朕特将琉璃公主慕容璃,赐婚于萧卿,待卿回京,
便由钦天监择取吉日,完婚成礼,以示天家恩宠,君臣同心!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道贺之声。萧彻再次躬身谢恩,面色平静无波。然而,
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殿侧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慕容璃,琉璃公主。
一袭水蓝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丽,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然而,
她此刻却面无表情,螓首微垂,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待嫁女儿的羞涩或喜悦,
反而清晰地透着一股抗拒与难以掩饰的厌恶。更让萧彻心缓缓下沉的是,慕容璃身侧,
站着一位身着绯色状元袍的年轻男子——今科状元郎,苏文彦。此子面容俊雅,
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以一种微妙而亲昵的角度,微微靠近公主,
姿态透着不言而喻的熟稔。就在这时,苏文彦突然出列,手持玉笏,对着御座躬身,
声音清越,却语带机锋:“陛下,臣有本奏。”慕容弘似乎有些意外,
但还是颔首:“苏爱卿有何事奏?”苏文彦直起身,目光转向萧彻,虽带着笑,
眼底却无半分暖意:“萧世子战功彪炳,威震北疆,实乃国之幸事。然,臣闻北疆军中,
只知有世子,不知有陛下;边民之心,只向萧字帅旗,不念天恩浩荡。世子年纪轻轻,
便手握三十万重兵,威望过高,恐非国家之福,尾大不掉之患,不可不防啊!”此言一出,
满殿皆静!这几乎是赤裸裸地指控萧彻拥兵自重,心怀不轨!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萧彻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有幸灾乐祸。萧彻心中冷笑,
面上却依旧沉静。他迎着苏文彦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带着沙场的铁血气息:“苏状元此言,是质疑我萧家三代忠烈,还是质疑陛下识人之明?
北疆将士浴血奋战,保的是大燕社稷,护的是黎民百姓!边民感念,
感的是朝廷派兵守护之恩!若按状元郎所言,莫非要将士离心,边民怨怼,才是国家之福?
至于尾大不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苏文彦,“书生之见,纸上谈兵,
岂知边关烽火之急,将士浴血之艰?守土卫国之功,在苏状元口中,倒成了罪过么?
”一番话,既表明了忠诚,又暗讽苏文彦不谙军事,信口雌黄。苏文彦脸色一阵青白,
还想反驳,却被慕容弘出声打断:“好了!今日是论功行赏,苏爱卿不必多言。萧卿之忠心,
朕自是知晓的。”然而,皇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并未逃过萧彻的眼睛。当夜,
宫中设宴,为萧彻接风洗尘。丝竹曼妙,舞姿翩跹,觥筹交错间,尽是虚与委蛇。
萧彻寻了一个间隙,在御花园的回廊下,拦住了正要离席的慕容璃。“公主。”萧彻开口,
声音比在殿上柔和了些许。慕容璃停下脚步,却未回头,背影疏离。“为何?”萧彻问道,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着“彻哥哥”的小女孩,
想起她曾将随身玉佩赠予他,祝他战场平安,“可是萧彻有何处做得不对,惹公主生厌?
还是……因为那苏文彦?”慕容璃猛地转过身,美丽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眼神里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萧彻,你何必惺惺作态!你拥兵自重,威逼父皇赐婚,
不就是想借此更进一步,染指我慕容家的江山吗?文彦哥哥早已将你的野心告知于我!
你休想得逞!”萧彻瞳孔微缩,心如同被冰锥刺中。他沉默片刻,
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珍藏的锦囊,打开,里面是一块质地上乘、雕刻着璃龙纹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温润,在宫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七年前,他救下遇险的慕容璃后,
她亲手所赠的“定情”信物。“这块玉佩,公主可还认得?”萧彻的声音低沉下去,
“昔日赠玉之情,公主全然忘却了么?”慕容璃看着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
似是回忆,似是挣扎,但最终被更深的冰冷和苏文彦灌输的“真相”覆盖。她冷笑一声,
劈手夺过玉佩,在萧彻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用力一扬手——“啪嗒!”清脆的落水声响起。
那块承载着过往情谊的玉佩,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坠入了回廊旁幽暗冰冷的莲花池中,
沉没不见,只留下几圈渐渐扩散的涟漪。“过往种种,如同此玉,尽可抛弃!
”慕容璃决绝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萧彻,我与你,再无瓜葛!”说完,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裙裾曳地,消失在灯火阑珊处。萧彻站在原地,
望着那池重归平静的寒水,许久,许久。寒风穿过回廊,吹动他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那双曾让万千敌军胆寒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属于过往的温情,如同那沉入池底的玉佩一般,
彻底熄灭,冻结成冰。最后的情谊,断了。第三章 构陷与决裂半月时光,
在京城看似繁华安逸,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这半月里,萧彻深居简出,
除了必要的觐见和应酬,大多时间都在皇帝赏赐的府邸中,看似安于这突如其来的“荣宠”,
实则冷眼旁观着朝堂风云。赐婚的旨意已下,婚期正在由钦天监紧锣密鼓地推算,
一切仿佛都沿着燕帝设定的轨迹运行。然而,风暴总是在看似平静时骤然降临。
这一日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就在朝议进行到一半时,御史台中丞手持笏板,
出列高声奏报:“陛下!臣要弹劾镇北王世子萧彻,暗通北狄,意图叛国!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殿哗然!萧彻立于武官首位,眼眸微抬,看向那御史,目光平静无波,
仿佛早有所料。燕帝慕容弘脸色沉了下来:“爱卿此言,可有实证?构陷功臣,可是重罪!
”“臣岂敢妄言!”御史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高举,
“此乃北疆边防兵力部署图之临摹本!其上标注详尽,要害关卡、兵力多寡,一览无余!
此图,正是从萧彻赠予琉璃公主的礼盒夹层中查出!幸被宫人及时发现,未酿成大祸!
”内侍将帛图呈上御案。慕容弘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那图虽非原版,
但标注之详,绝非外人所能知。“萧彻!”慕容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作何解释?!
”萧彻尚未开口,又一人出列,正是苏文彦。他一脸悲愤,指向萧彻:“陛下!臣亦可作证!
日前臣与公主叙话,公主曾无意间提及,萧彻多次向她打探京城禁军布防及陛下起居,
其心可诛!如今看来,他分明是想借公主之手,窃取机密,与北狄里应外合!
”“你血口喷人!”一声怒吼从武将队列中炸响,赵擎须发皆张,目眦欲裂,
“世子忠心为国,天地可鉴!定是你们这些小人构陷!”“构陷?”苏文彦冷笑,
“证据确凿,岂是构陷?公主殿下亦可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一直沉默站在殿侧的慕容璃。慕容璃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她看了一眼苏文彦,苏文彦递给她一个安抚且带着暗示的眼神。她又看向萧彻,
萧彻也正看着她,目光深邃,无喜无悲,却让她心头莫名一慌。“璃儿,”慕容弘沉声问道,
“苏爱卿与御史所言,是否属实?萧彻可曾向你打探过机密?”慕容璃嘴唇翕动,
脑海中闪过苏文彦平日温言软语的“分析”,闪过萧彻那日冰冷的目光和沉入池底的玉佩。
最终,对苏文彦的信任,对萧彻“野心”的恐惧,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占据了上风。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萧世子……确曾……问过一些……京城之事……但,
但具体是何,儿臣……记不清了……”含糊其辞,并未直接指证,但在这种情境下,
无异于将萧彻推向了深渊。“陛下!”苏文彦趁势道,“公主仁厚,不忍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