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硝烟散去后，林远紧紧攥着柳霜的手腕，两人站在老宅残破的走廊上。
柳霜的指甲深深掐进丈夫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那暗道..."她声音发颤，
"是通向我们卧房的？"林远盯着地上焦黑的机关残骸，喉结滚动。阿升举着火把凑近，
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齿轮组。"老爷您看，"少年指着锈蚀的铰链，
"这些绳索都通向各屋房梁。"芸娘摸索着墙面的凹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铁锈味..."她枯瘦的手指沾满黑灰，
"二十年前...老爷遇害那晚...我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暴雨拍打着残破的窗棂。
柳霜突然挣脱丈夫的手，扑向墙角半掩的暗格。她的绢鞋踩到湿滑的齿轮，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心！"林远拦腰抱住她。两人跌坐在积水里，发现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图纸。
阿升抖开一看，突然倒吸凉气："是赵诚画的机关图！"图纸右下角赫然按着血指印。
柳霜盯着那个暗褐色的印记，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林远拍着她后背，
目光却黏在图纸某处——那里画着他们卧房的床榻，旁边标注着"子时三刻"。
"他每晚..."柳霜的眼泪砸在图纸上，"都在看着我们？
"衙役们抬着赵诚血肉模糊的尸体经过时，芸娘突然拦住他们。老嬷嬷蹲下身，
从死者腰间扯下个绣囊。"少夫人的针脚，"她将绣囊递给林远，
"里面装着老爷印章的拓印。"林远捏着绣囊的手青筋暴起。柳霜跪坐在地上，
发髻散乱："他说...说只要拿到你父亲的真迹...""所以家具会动？
"阿升突然插嘴，"那夜我守灵时看见的鬼火..."芸娘摸索着机关核心处，
掏出一把磷粉。老宅陷入诡异的沉默，只剩雨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三个月后，
重修的老宅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林远握着柳霜的手，两人站在"机关博物馆"的匾额下。
阿升正给游人演示齿轮运作，突然有孩子尖叫："那个会转的钉子上有字！"柳霜走近查看，
发现最大齿轮上钉着的认罪状已经泛黄。
赵诚歪斜的字迹写着："林老爷撞见我与管家的勾当..."林远突然夺过认罪状撕得粉碎。
柳霜惊愕地望着丈夫通红的眼睛，
听见他压低声音说："不能让外人知道...父亲是被..."芸娘拄着拐杖过来，
布满白翳的眼睛"望"向争吵的夫妻。"少爷，"她叹息着指向厅堂，
"您该看看少夫人新绣的百鬼图。"绣架上，狰狞的恶鬼面目隐约有赵诚的影子。
柳霜咬着线头轻声道："每针每线...都在赎罪。"林远突然抓起案上画笔，
在《移宅图》角落添了道暗门。画中柳霜的倒影里，隐约可见第三个人的轮廓。
"明年..."柳霜盯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想在密室原址...种棵海棠。"柳霜的手指轻轻抚过绣架上未完成的百鬼图，
海棠花瓣的阴影投在狰狞的鬼面上。"明年开春就能移栽了。"她转头对林远说，
却发现丈夫盯着齿轮组出神。"老爷！"阿升举着油灯跑进来，"西厢房的齿轮又卡住了，
游客都在议论呢。"林远皱眉："不是上周才上过桐油？
"柳霜看见丈夫指甲缝里还沾着机关零件的铁锈。这三个月来，
他夜夜都在检修那些老旧的齿轮，就像在弥补什么。"我去看看。"林远抓起工具袋，
柳霜突然按住他的手："让工匠处理吧，你答应今天要题匾的。"芸娘拄着拐杖挪进厅堂，
白翳后的眼睛"望"向争吵的夫妻："老身听见游人在议论认罪状的事。
"林远的手猛地攥紧。柳霜知道，那些被撕碎的纸片每晚都在他梦里飘。"少爷，
"芸娘枯瘦的手摸到最大齿轮，"该让世人知道真相了。"阿升突然从暗门钻出来，
满脸是灰："老爷！我在密道里发现个铁盒！"柳霜看着林远瞬间惨白的脸。
他抖着手打开铁盒，里面是半块染血的砚台——林父遇害时随身带着的。
"赵诚当年偷换了我爹的印泥。"林远声音嘶哑，
"那些赝品书画..."柳霜的绣线突然绷断。
她想起赵诚逼她下毒时说的话："你丈夫早该下去陪他爹了。""题匾吧。"柳霜突然说。
她展开染血的百鬼图，最后一针正扎在恶鬼眼眶："就用您父亲那句'人心之鬼甚于魍魉'。
"林远提笔的手在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成一只扭曲的眼睛。"不对。"他忽然扔下笔，
"该用赵诚自己的话。"阿升眨着眼："可认罪状都...""我记得。"林远蘸饱墨汁，
挥毫写下"我本求财，奈何成鬼"。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背。柳霜突然哭了。
她摸着丈夫颤抖的背脊，想起暗格图纸上那些标注的时辰。原来赵诚每次潜入卧房，
林远都醒着。"挂上去吧。"芸娘摸索着匾额，"让往来人都瞧瞧，
这宅子里的鬼早住进了人心。"傍晚闭馆时，柳霜发现林远独自站在密道口。
他脚边摆着那盆未栽的海棠，泥土里半埋着染血的砚台。
"明年..."林远的声音混在齿轮转动声里，"花开的时候，我们把密道填平吧。
"泥土从林远指缝间簌簌落下，他盯着海棠根部露出的半截砚台发呆。柳霜蹲下身，
用绣帕轻轻擦拭砚台上的血渍。"游客都走光了。"阿升提着灯笼跑来，
"工匠说西厢房的齿轮修好了，就是..."他瞥了眼密道口，"就是总有人问认罪状的事。
"林远的手突然攥紧海棠枝干，细刺扎进掌心。"告诉他们，"他声音沙哑，
"就说...是防贼的机关图。"柳霜的绣帕停在砚台裂痕处。
她抬头看见丈夫下巴上未刮净的胡茬，这三个月他老得像是过了十年。"老爷！
"芸娘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老宅改建的批文下来了，知府大人明日要来题字。
"灯笼光映着林远额角的冷汗。
他盯着密道里未填平的土坑："就说我病了...""您躲不过的。
"柳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赵诚的侄子今早又在街口转悠，说要看叔父的'杰作'。
"阿升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少年结结巴巴道："他、他扒着西墙数齿轮，
还问哪个挂着..."林远猛地站起来，海棠花盆被踢翻。染血的砚台滚到芸娘脚边，
老嬷嬷弯腰摸索的动作突然僵住。"这是..."她枯瘦的手指抚过砚底刻痕，
"老爷遇害那晚带着的松烟砚？"柳霜看见丈夫喉结剧烈滚动。他转身走向厅堂，
背影像是负着千斤重担。"少夫人。"芸娘突然拽住柳霜的衣袖，
"老身听见游人说...说少爷撕认罪状是心虚。"绣线在柳霜掌心勒出红痕。
她望向厅堂里疯狂擦拭齿轮的林远，突然明白了丈夫夜夜的梦魇。次日清晨，
知府轿子停在老宅门前。柳霜看着林远僵硬地行礼，官袍袖口还沾着昨夜检修齿轮的机油。
"林公子这机关博物馆，当真别致。"知府抚须笑道，"只是匾额空着，莫非等本官题字？
"林远指甲掐进掌心。他瞥见人群里赵诚侄子阴鸷的笑，
听见有人嘀咕"听说真凶另有其人"。"大人。"柳霜突然上前福身，
"外子想用先翁遗训题匾。"知府挑眉："哦？""人心之鬼甚于魍魉。"柳霜声音清亮，
人群霎时安静。林远猛地转头看她，眼中血丝密布。芸娘突然用拐杖敲响地面："老身作证！
二十年前老爷临终前，确实攥着少爷的手说了这句。
"阿升挤进人群高举铁盒："这是密道里找到的！赵诚的账本记着买凶杀人的银子！
"林远踉跄后退。他看见账本上熟悉的字迹，那是管家代笔的——当年最受父亲信任的人。
"原来如此。"知府叹息，"令尊是发现了...""粮仓亏空。"柳霜接口，
指尖摩挲着袖中未完成的绣样，"先翁要报官，所以他们..."人群哗然。
赵诚侄子脸色铁青地挤出人堆，却被衙役拦住。林远突然冲到最大齿轮前，
掏出怀中皱巴巴的纸片："认罪状...是管家逼赵诚写的！
"他颤抖的手将碎片按在齿轮上，"他们...他们连我父亲最后的话都要利用！
"柳霜的眼泪砸在绣绷上。她终于明白丈夫为何夜夜检修那些齿轮——它们转动的声响，
盖住了他压抑的呜咽。午后阳光斜照进厅堂，知府题写的匾额高高挂起。
柳霜站在《百鬼图》前，最后一针绣出赵诚腰间晃动的绣囊。
"明年海棠花开时..."林远从背后环住她，声音仍带着颤，"我们把密道改成酒窖吧？
"阿升在门外偷笑，芸娘咳嗽着把少年拽走。柳霜转身将脸埋进丈夫胸膛，
闻到他衣襟上混合着桐油与墨汁的气息。"齿轮..."她轻声说，"以后让工匠保养就好。
"林远的下巴抵在她发顶，目光却落在暗门处未干的血指印上。
那里静静躺着半块染血的松烟砚，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暮色渐浓时，
最后一波游客离开了。老嬷嬷摸着新匾额喃喃自语："这宅子里的鬼，总算都现了形。
"暮色笼罩着老宅，最后一缕夕阳穿过齿轮间隙，
在"人心诡谲胜于鬼"的匾额上投下斑驳光影。柳霜踮脚擦拭最大齿轮上的灰尘，
指腹触到认罪状边缘的褐色血渍时，突然听见身后"咔嗒"轻响。"又卡住了？
"她转身看见林远蹲在机关核心处，袖口沾满机油。他摇头，
从齿轮间取出一枚生锈的铜钥匙："游客落下的。"阿升提着灯笼跑进来，
裤腿沾满泥点："老爷！赵家侄子又在西墙外转悠，还拿炭笔描齿轮纹路呢。
"少年声音发颤，"他说...说要复原叔父的机关术。
"林远手中的铜钥匙"当啷"掉在地上。柳霜弯腰去捡，发现钥匙柄上刻着模糊的"粮"字。
"这是..."她抬头看见丈夫惨白的脸色。芸娘拄着拐杖挪过来，
白翳后的眼睛"盯"着钥匙："老宅粮仓的钥匙，当年老爷遇害那晚丢的。
"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柳霜手腕，"少夫人闻见没？铁锈味。"柳霜鼻尖沁出冷汗。
她确实闻到了，和赵诚衣物上一样的腥锈气，正从林远沾满机油的手套上散发出来。
"我去赶走那混账！"阿升抄起门闩就要冲出去。林远突然厉喝："站住！
"他摘下手套扔进工具箱，"明天找工匠把西墙齿轮焊死。"柳霜捏着铜钥匙的手微微发抖。
她看着丈夫用绒布包裹机关核心处的齿轮，动作轻柔得像在给伤口敷药。"少爷，
"芸娘突然用拐杖敲击地面，"老身听见游人说...说齿轮转动时会发出呜咽声。
"老嬷嬷布满皱纹的脸转向柳霜，"您绣百鬼图时没听见？"绣线在柳霜掌心勒出红痕。
她当然听见了，尤其在深夜，那些铜铁摩擦的声响像极了压抑的哭泣。
林远突然抓起桐油罐往齿轮上倒："上够油就安静了。"油液顺着认罪状流下，
浸透了赵诚歪斜的字迹。"老爷！"阿升突然指着窗外，"赵家侄子翻墙跑了！
"少年凑近窗棂，"他怀里好像揣着..."柳霜看见林远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大步走向暗门，却在触碰机关时僵住。那里有他今早新添的划痕，三道并排，
像极了孩童的抓痕。"先翁的砚台..."芸娘摸索着暗门边框，
"老身记得背面刻着林氏族徽？"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柳霜想起密道里未填平的土坑，
想起林远夜半惊醒时总要先摸工具箱。她突然拽住丈夫衣袖："粮仓在哪儿？
"灯笼"啪"地熄灭。月光透过齿轮组，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林远喉结滚动："早拆了...现在摆着《移宅图》的展柜。
"阿升突然倒吸凉气："展柜玻璃...今早有裂纹！"少年慌乱地比划，
"就像被什么东西...抓过！"柳霜袖中的百鬼图滑落在地。绷紧的绢布上，
未完成的恶鬼指尖沾着暗红丝线。她看着林远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抚过那些红线。
"是松烟墨..."他声音嘶哑，"父亲最爱的颜色。
"芸娘的拐杖"咚"地杵在认罪状上："少爷，该去粮仓看看了。"老嬷嬷的白翳映着月光，
"老身总觉得...老爷还有话没说完。"夜风穿过齿轮，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柳霜弯腰捡起百鬼图，发现绣绷背面沾着新鲜的泥渍。
她突然想起午后看见阿升从密道钻出来时，少年鞋底粘着和陈年血渍同样颜色的红土。
"我去拿灯笼。"阿升转身时衣摆扫过工具箱，碰倒了桐油罐。粘稠液体漫过林远的鞋尖，
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浸透砖缝的血。粘稠的桐油在林远鞋尖蔓延，像条蜿蜒的蛇。
他盯着阿升慌乱擦拭的手，少年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土粒。"老爷..."阿升声音发颤，
"我今早真看见展柜玻璃上有抓痕！"柳霜突然抓住丈夫手臂："粮仓改建时，
那些陈粮..."林远瞳孔骤缩。他想起父亲临终攥着他衣领说的不是遗训，
而是"粮仓夹层"。芸娘的拐杖重重敲击地面："老身闻见腐谷味了。"月光下，
齿轮投下的阴影突然扭曲。阿升举着油灯照向《移宅图》展柜，玻璃裂纹里渗出黑褐色粉末。
"松烟墨！"柳霜指尖沾了点捻开，"和砚台上的..."林远猛地推开展柜。画轴滚落，
露出底板新鲜撬痕。阿升突然尖叫："有东西在抓木板！"沉闷的刮擦声从夹层传来，
混着齿轮转动的吱嘎。芸娘的白翳映着灯光："少爷，
老爷当年查账的算盘...""在夹层里。"林远喉结滚动。他抓起工具箱里的撬棍，
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柳霜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让衙役来。""不行！"林远甩开她，
"那些亏空账本..."他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看着底板缝隙渗出的黑水。
阿升的油灯"啪"地砸在地上。
少年哆嗦着指向窗外："赵家侄子...他在记齿轮转动次数！"柳霜突然扯开绣绷。
百鬼图上未完成的恶鬼，正抓着半块染血的砚台。
她盯着林远惨白的脸："你早知道粮仓有东西？"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芸娘摸索着最大齿轮上的认罪状："老身记得...管家有个痴傻儿子？
"林远手中的撬棍"当啷"落地。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嘶吼着"孩子是无辜的"，
而管家跪在粮仓前哭求。"老爷！"阿升突然扑到窗边，"赵家侄子搬梯子要拆西墙齿轮！
"柳霜的绣线绷断在地。她看着丈夫疯狂转动机关核心的曲柄，齿轮组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底板突然"咔"地裂开条缝，露出半截孩童的骸骨。
娘的拐杖"咚"地杵在骸骨旁："造孽啊...他们把傻儿锁在粮仓..."林远跪倒在地，
呕吐物混着泪水砸在齿轮上。柳霜颤抖着摸向骸骨颈间的长命锁，锁芯里掉出粒霉变的谷子。
"齿轮..."阿升突然指着疯狂转动的机关，"它们在往反方向转！"月光被乌云吞没。
柳霜听见赵家侄子拆墙的敲击声，混着林远压抑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