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知道许清若为什么退学吗?" 班主任老张的脸板得像块铁,
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尖上。他身后站着班长林骁,那眼神,像看一堆垃圾。我脑子里嗡嗡响,
像捅了马蜂窝。穿过来二十四小时,信息碎片终于拼凑完整。我,温禾,十七岁,
高三七班,新身份是校园霸凌头子。许清若,那个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生,
昨天交了一份退学申请。原因?全班人心里门儿清,就是我干的。不,是“原主”干的。
老张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说话!哑巴了?以前不是挺能吗?” 全班四十多双眼睛,
钉子一样扎在我背上。嘲讽,厌恶,等着看戏。空气凝固了,沉甸甸地压着胸口。
“我……”嗓子干得发紧,“我找她谈谈。”“谈?”林骁冷笑一声,声音不大,
但全班听得清清楚楚,“是接着威胁,还是再泼她一身脏水?温禾,这次学校会启动调查,
你想谈,等着在全校师生面前谈吧!”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光冷得刺骨。
下课铃像道赦令。我刚站起来,林骁堵在过道,像一堵人墙。“让开。”我说。
“调查结果出来前,”他纹丝不动,声音压低,只有我们俩能听清,“你最好离许清若远点。
再有一次,我手里收集的证据,足够让你滚出这个学校。”他晃了晃手机。心往下沉。
原主到底做了什么?记忆里只有模糊的碎片:撕掉的练习册,抽屉里的死蟑螂,
女生厕所里围成一圈的笑声,还有许清若那双总是低垂、盛满惊恐的眼睛。具体过程,
一片空白。我成了个背锅侠,背着最恶毒的罪名。“知道了。”我侧身挤过去,
后背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刀子一样。找许清若。必须找到她。道歉?赔偿?不知道。
但必须做点什么。她家在旧城区,地址是林骁念校规时,
前排女生“小声”议论被我捕捉到的。放学铃一响,我抓起书包就冲。七拐八拐,
钻进一条破败的老巷。空气里是饭菜和下水道混杂的味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巷子尽头,一栋摇摇欲坠的老筒子楼。门口堆着蒙尘的蜂窝煤和杂物。三楼,西户。
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缝。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我抬手,想敲门,
又僵在半空。说什么?“对不起,以前欺负你是我不对”?轻飘飘的,像句屁话。门缝里,
我看到一个侧影。许清若。瘦得厉害,校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正弓着腰,
费力地给床上一个老人擦背。老人蜷缩着,像片枯叶,咳嗽时瘦骨嶙峋的脊背剧烈起伏。
“奶奶,喝点水。”许清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疲惫。
她端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小心地凑到老人嘴边。我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像个偷窥者。
道歉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下楼。巷口有家小药店。
我走进去。“麻烦拿盒强力枇杷膏,还有川贝粉。”我说。店员是个中年女人,瞄了我一眼,
没多问。结账时,我又瞥见货架上的蛋白粉,顺手拿了一罐。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
折回筒子楼。避开那扇虚掩的门,悄悄放在门边最显眼的位置。里面咳嗽声还在继续。
我转身快步离开,心怦怦跳,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第二天一早,走进教室,
气氛更诡异了。原本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的目光,沉默地聚焦在我身上,
带着审判的意味。林骁坐在位置上,没看我,但嘴角绷得很紧。我刚坐下,
前排两个女生立刻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仿佛沾上我会得瘟疫。课间操,
人群自动在我周围形成一圈真空地带。去厕所,隔间里的人立刻开门出来,洗手走人。
我被彻底孤立了。无形的墙把我围在中间。午休,我拿出饭卡,想去小卖部买个面包。
刚起身,林骁不知何时站在我桌旁,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啪”一声拍在我桌上。
纸条上几行字,写得用力,笔尖几乎划破纸背:温禾,求求你放过我。东西我不要。
别再来找我。我会退学。真的。 许清若。字迹颤抖。我捏着纸条,
指尖发凉:“我没……”“没怎样?”林骁打断我,声音冰冷,“没再威胁她?
那这纸条怎么回事?你昨天是不是去她家了?温禾,适可而止吧!她奶奶病得快死了,
你还要去刺激她?”他眼神里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别再搞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
全校师生都在等着你公开道歉,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他声音不小,
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都听到了。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像一群苍蝇。“就是,
装什么好人……”“害人精,
脸皮真厚……”“等着看她在全校面前出丑……”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解释没用。
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霸凌者。昨天的善意,成了新的“把戏”。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头顶。晚上,
我翻遍了“温禾”那个塞满名牌衣服和化妆品的巨大衣柜。在一个最隐蔽的角落,
摸到一个硬皮本子。很旧了,边角磨损得厉害。拿出来,封面上用幼稚的字体写着“日记”,
还贴了几张褪色的卡通贴纸。犹豫了一下,翻开。纸张发黄,字迹从歪歪扭扭变得稍微工整,
记录的时间跨度很长。小学三年级 9月1日开学第一天。妈妈送我来学校。
她穿的新裙子真好看。王莉莉她们几个围着我,说我裙子土。她们把我堵在厕所,
泼了我一身水。好冷。没人帮我。我不敢告诉妈妈,她说要和新同学好好玩。
小学五年级 3月15日她们又来了。这次是在放学路上。抢走了我新买的发卡,
还推我。膝盖摔破了。流血了。好疼。为什么总是我?因为我没爸爸吗?妈妈抱着我哭了。
她说要转学。初一 11月3日终于转学了。新学校没人认识我。我要重新开始。
妈妈病了,脸色好白。她说以后要靠自己坚强。初二 7月20日妈妈走了。
只剩我一个人了。小姨来接我,她家好小,好吵。表弟总是抢我的东西。小姨让我让着他。
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初三 12月10日放学路上,
看到隔壁班几个女生在欺负一个瘦小的女孩。她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兔子。她们在笑,
在推她。那眼神,跟当年王莉莉看我时一模一样。我停住了。心脏跳得厉害。我该过去吗?
像当年没人帮我那样帮她?可我……不敢。我绕路走了。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女孩蹲在地上哭。我也好想哭。高一 9月1日高中了。报到那天,
在校门口的荣誉墙上,看到一张照片。优秀校友捐赠仪式。
照片里那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奶奶,旁边站着个小女孩。
下面的小字写着:“许清若同学代表其祖母许素英女士接受捐赠证书”。
许素英……这个名字很熟。我忽然想起小学四年级,有一次交不上课外活动费,
差点被取消资格。后来班主任悄悄告诉我,是一位“许女士”匿名帮我补交了费用。
会是同一个人吗?那个蹲在地上哭的女孩,就是许清若?那个资助过我的人,是她的奶奶?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后面一片空白。我合上本子,胸口堵得慌。
原来“温禾”不是天生的恶魔。她曾经是那个缩在厕所角落、放学路上被推搡的受害者。
她经历过孤立无援的绝望。她看到了许清若,那个曾经和她一样弱小的女孩,更重要的是,
她看到了许清若背后的奶奶——那个可能在她最无助时给予过一丝温暖的人。
是什么让曾经渴望被拯救的女孩,变成了施暴者?日记里没说。
是长久积压的怨恨找不到出口?是扭曲地认为只有变成强者才不会被欺负?
还是……面对许清若和她那无私的奶奶,她感到了自惭形秽?由羞愧滋生的恶意,
往往更阴暗,更疯狂。我好像摸到了原主行为逻辑的冰山一角,但这发现让我的心更沉。
她的报复,隐秘而持续。撕作业,塞垃圾,散布谣言……一点一点,
把许清若也拖进她曾经的地狱。直到许清若承受不住,递交退学申请。而“温禾”,
这个扭曲的复仇者,在计划实施到最后一步时,被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我取代了。
留下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去筒子楼。纸条的警告还在。
学校的气氛像绷紧的弦。林骁每天雷打不动地更新“许清若退学事件调查进展通报”,
就在班级公告栏上。每次更新,都引来一群人围观,然后那些目光就会有意无意地扫过我,
带着无声的谴责。“证据收集完成度:95%。”“当事人许清若陈述材料已整理。
”“听证会时间:拟定于本周五下午班会时间,地点:校多功能报告厅。”周五。
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溜走。我什么也做不了。去道歉?许清若不想见我。去解释?
谁会信?林骁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挡在我和真相之间。他代表着“正义”,而我,
是板上钉钉的“恶人”。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张阴沉着脸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张盖了红章的纸。“通知。”他声音干涩,“经校德育处研究决定,
关于高三七班许清若同学退学申请及温禾同学涉嫌校园欺凌一事,定于明天下午三点,
在校多功能报告厅举行听证会。届时,
德育处主任、年级组长、相关教师代表、七班全体同学,
以及当事人温禾、许清若同学必须到场。温禾,”他目光锐利地射向我,
“这是你陈述和申辩的机会,希望你认真对待,拿出应有的态度。”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学校,还有全班同学,都在等一个结果,等一个说法。”“说法”两个字,像重锤砸下。
全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无声的压力,排山倒海。
他们等的“说法”,就是我的公开认罪和道歉。林骁坐在座位上,脊背挺得笔直,
像一面正义的旗帜。他侧脸紧绷,眼神里是胜利在望的决然。周五下午三点,多功能报告厅。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巨大的环形空间坐满了人。前排是学校领导,表情严肃。
后面是我们班的学生,再后面是其他年级被安排来“观摩”的学生代表。
窃窃私语声像无数只小虫在嗡嗡作响。我坐在前排最边上一个孤零零的座位,
是专门为我这个“当事人”设的被告席。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好奇的,鄙夷的,
等着看好戏的。我挺直背,手心全是汗。德育处主任,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敲了敲话筒。
嗡嗡声瞬间消失。“安静!现在开始,
关于高三七班许清若同学退学申请及温禾同学涉嫌严重校园欺凌事件的听证会。
”他声音洪亮,带着官腔,“首先,由班长林骁同学,作为本次事件的主要调查人,
陈述调查过程及相关证据。”林骁站起身。他今天穿了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
走上讲台的步子很稳。他打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各位老师,同学。
我是高三七班班长林骁。在过去的一周,我受班主任委托,并征得许清若同学同意,
对此事进行了深入调查。现已查明,温禾同学长期以来,
对许清若同学实施了多起、多类型的校园欺凌行为。
”他拿出一叠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这是从温禾同学个人社交账号上获取的图片证据。
这些图片经过技术处理,模糊了受害者面部,但清晰记录了欺凌场景。”照片上,
是几个女生围着一个人脸部模糊,其中一个人影,穿着我常穿的外套。场景有教室角落,
有厕所门口。照片角度刁钻,只突出了“我”和受害者。“这是七班部分同学的证词复印件。
”他又举起一叠纸,“他们均证实,
睹温禾同学对许清若同学进行言语辱骂、故意毁坏学习用品、甚至进行身体上的推搡和排挤。
”他一一念出证人的名字,都是平时和“温禾”走得近,或者被“温禾”欺负过的同学。
他们的证词,详尽地描述了每一次欺凌的细节,时间、地点、方式。
“这是最重要的一份证据。”林骁拿起最后一张纸,声音沉重,
“许清若同学亲笔所写的《情况说明》及退学申请。她在说明中,
详细描述了长期遭受温禾同学欺凌给她造成的巨大身心伤害,
以及最终导致她不堪重负、决定退学的痛苦心路历程。退学申请中,
也明确将‘无法继续承受来自同班同学温禾的持续欺凌’列为首要原因。
”他把那份《情况说明》的复印件投影出来。许清若娟秀的字迹写满了纸张,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