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门外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那股铁锈混合着潮湿霉菌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林缺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都没有工作。
管理员手册的第三条规则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为了节能环保，请确保走廊的灯不能全亮。
原来不是不能全亮，是根本就没几盏能亮。
林缺贴着墙壁，金属扳手被他横在胸前，冰冷的触感从手掌传遍全身，勉强驱散了一点那股渗人的寒意。
滴答……滴答……
水滴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路标。
他循着声音，一步一步地挪动。
墙壁冰冷而潮湿，指尖划过，能感觉到一层滑腻的薄薄水汽。
光线最远的地方，有几盏昏黄的灯泡在尽职尽责地闪烁，把走廊切割成一片片明暗交错的危险区域。
那些照不到的角落里，黑暗深邃，似乎有无数东西在蠕动，在窥伺。
林缺的每一步都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空旷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他不敢走快，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现在是一个物业维修工。
一个来处理租客投诉的物业维修工。
他这样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试图用这个荒诞的身份定位来麻痹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你好，104的业主吗？我是物业，收到您的漏水报修，特来处理。”
他甚至想好了开场白。
虽然他觉得对方可能不会想听这个。
门牌号是冰冷的凸起金属。
101，102，103……
终于，他停在了104的门前。
这扇暗红色的木门与其他门并无不同，只是门缝底下，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渗着浑浊的水。
水流所过之处，地板上留下了暗沉的水痕。
门没有锁，虚掩着一道缝。
那股水腥味与腐烂的气味，就是从这道门缝里传出来的，浓郁得令人作呕。
林缺没有敲门。
他觉得，在这种地方，敲门可能不是一个礼貌的行为，而是一种挑衅。
他将扳手换到左手，右手搭上门把，缓缓用力。
吱呀——
门被推开了。
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气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腥臭，扑面而来。
林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但那股寒意无孔不入，直接穿透了他的衣服，冻结了他的血液。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水。
整个房间里都积满了水，浑浊的水面没过了他的脚踝，并且还在缓慢上涨。
一张木制椅子，几本泡得发胀的书，一个塑料水盆，所有能漂起来的东西，都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漂浮着一个人影。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全身都浸泡在水里，只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水草一般在水面上铺散开来。
她一动不动。
但林缺清楚，自己已经被锁定了。
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呼吸困难，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那就是104的租客。
那个“投诉”漏水的……“水鬼”。
林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视线不敢在那个身影上停留超过一秒，迅速移开，开始寻找漏水的源头。
卫生间的门开着。
滴答，滴答……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看见了，卫生间里那个老式的洗手台，上面的水龙头，正在疯狂地往下滴着液体。
一滴，又一滴。
滴下的，不是清水。
而是一种漆黑、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液体滴落在下方已经积满黑水的洗手池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源头找到了。
只要修好那个水龙头，这次的“投诉”就算处理完毕。
他就能活下去。
这个认知，成了支撑他没有转身逃跑的唯一动力。
他必须过去。
穿过这片积水，穿过这个房间，走到卫生间里去。
而那个漂浮在房间中央的身影，是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您好。”
林缺听见自己的嗓子干涩地挤出两个字。
“我是……新来的管理员。”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水滴声在持续。
还有那股越来越重的阴冷压力，警告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您的水龙头……好像坏了。”
“我来帮您修一下。”
林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脚，踩进了房间的积水里。
哗啦。
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水，冷得邪门。
他强忍着掉头就跑的冲动，艰难地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每前进一步，阻力都大得惊人。
更可怕的是，随着他不断靠近，那个漂浮在水中央的身影，散发出的寒意就加重一分。
空气的温度在骤降。
水下的双腿开始感到麻木刺痛。
他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走向一个卫生间，而是在走向一座冰山，一座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冰山。
“别生气，别生气。”
林缺在心里默念。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和谐的邻里关系是公寓稳定发展的基石……基石……”
他把管理员手册里的规则当成了护身符，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他死死盯着卫生间的方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不断滴着黑水的水龙头上，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房间中央的那个“租客”。
十米的距离，他却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他终于扶着卫生间的门框时，全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他大口地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在眼前久久不散。
卫生间里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那个不断滴着黑色粘液的水龙头，周围的瓷砖墙壁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砖体。
整个洗手池都盛满了那种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表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
这哪里是漏水。
这分明就是一个污染源。
林缺不敢再耽搁，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把沉甸甸的活动扳手。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将扳手的卡口调整到合适的大小，对准了水龙头下方的总阀门。
只要拧紧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让扳手靠近那个被黑色液体包裹的阀门。
他甚至能感觉到阀门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就在扳手的金属前端，即将触碰到阀门的那一刻。
叮！温馨提示：和谐的邻里关系，从一句友好的问候开始哦！
系统的提示框突然弹出，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
“问候你大爷！”
林缺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现在谁有空管这个。
他心一横，不再犹豫，将扳手用力卡了上去。
滋——
一声尖锐的，如同滚油浇在冰块上的声音响起。
一股刺鼻的白烟猛地从扳手与阀门接触的地方冒了出来。
林缺只觉得手上一烫，一股剧痛传来。
他猛地缩回手，将扳手扔进了水里。
只见那把刚才还泛着金属光泽的活动扳手，在接触到黑色液体的一瞬间，表面就出现了无数细密的孔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变黑，溶解。
短短两秒钟，一把坚固的金属扳手，就化成了一滩黑色的铁水，沉入了浑浊的积水之中。
完了。
林缺的大脑一片空白。
新手福利，他唯一的工具，也是他唯一的武器，就这么没了。
任务……失败了。
失败的阴影，死亡的预兆，瞬间将他笼罩。
滴答……滴答……
那该死的水龙头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着，声音在此刻听来，充满了嘲讽。
房间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那股一直压在他身上的沉重压力，在这一刻暴涨了十倍。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拉扯着他，要将他拖进房间中央那片最深的水域。
林缺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他看见，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女人，她铺散在水面上的长发，此刻正无风自动。
一根根黑色的发丝，蛇一般扭动着，缓缓升起，在空中狂乱舞动。
水面之下，那片被长发覆盖的阴影里。
两点惨白的光芒，亮了起来。
那是一双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睛，正隔着浑浊的水，死死地，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