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说,姐姐许明月是天上的月亮,合该配世间最好的郎君。
而我,许时宜,是阴沟里的泥,配给那个快死的疯子冲喜,是我的福气。
那个疯子是镇北侯府的独子,顾远洲。
传闻他杀人饮血,暴戾成性,旧疾发作时,连亲娘都敢打。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我被他折磨致死。
他们说,我活不过三天。
可后来,欺负我的丫鬟见到了“吊死鬼”,偷我嫁妆的婆子被“恶灵”缠身,就连高高在上的老侯夫人都夜夜噩梦。
镇北侯府的人都说我邪门。
只有顾远洲,那个所有人都怕的疯子,会在发病时死死抓住我的手。
他猩红着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走,你是我的药。”
他们都以为,我只是一个运气好,暂时没被玩死的冲喜新娘。
却没人知道,从我踏进这侯府的那一刻起,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早就该换一换了。
我叫许时宜,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我爹把我卖了五十两银子,外加城东一间铺子。
买家是镇北侯府。
我要嫁的,是侯府那个快死的疯子,顾远洲。
我爹说:“让你替你姐姐嫁过去,是抬举你。”
“你姐姐是明月,镇北侯府那个疯子,配不上她。”
“你不一样,你就是个玩意儿,死了就死了。”
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硌人的馒头。
她说:“宜儿,到了那边,自己保重。”
然后她就扭过头,去给我那金尊玉贵的姐姐试新裁的衣裳了。
喜轿很晃。
我没吃那个馒头,胃里空得发慌。
唢呐声吹得人头疼,像是给谁送葬。
哦,是给我送葬。
到了侯府,没人来接我。
我自己踹开轿门,跨了火盆。
一个尖酸刻薄的婆子扯着我的盖头,力气大得像是要撕了我的头皮。
“磨蹭什么,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我没说话。
路过回廊的时候,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
“就她?长得还没明月小姐一半好看。”
“听说啊,少爷昨晚又犯病了,把一个新来的丫头腿都打断了。”
“啧啧,我看她今晚就得被抬出来。”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钻进我耳朵里。
我脚下没停,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喜婆把我推进一间屋子,锁上了门。
她说:“新娘子,好好伺候我们少爷。”
那口气,像是在说,“小畜生,好好等着被宰吧。”
屋里很黑,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
我慢慢扯下盖头。
红烛跳了一下,照亮了床榻上的人。
那就是顾远洲。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衬得那张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眼睛闭着,睫毛很长,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就像一具摆在床上的尸体。
真安静啊。
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冷的。
合卺酒摆在那里,两杯,动都没动过。
我坐下来,开始等。
等他醒,或者等他死。
子时,外面打更的声音传进来。
床上的人,手指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了。
那不是一双正常人的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他看着我,没有焦点,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难看,嘴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
“新娘子?”
他的声音又哑又干,像是砂纸在木头上刮。
我点点头。
“嗯。”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很慢,每一下都像是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他下了床,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他的手很凉,像冰块。
指甲很长,划得我皮肤有点疼。
“他们说,你叫许时一?”
我纠正他。
“许时宜,合适的宜。”
“宜?”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起来。
笑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让人头皮发麻。
“不,你不合适。”
他突然俯下身,凑到我耳边。
“我娘说,你是来给我当药的。”
“你说,药……该怎么吃?”
我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铁锈味。
我没动,也没说话。
只是看着桌上的烛火。
烛火又跳了一下。
他好像有点失望。
直起身,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最后,停在我的发髻上。
那里插着我娘偷偷给我的一根银簪子,说是万一……能防身。
他的手伸了过来。
我以为他要拔我的簪子。
但他没有。
他的手,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力气很大。
我瞬间就喘不上气了。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眼前开始发黑。
他的脸在我面前放大,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为什么不怕?”
他问。
“所有人都怕我。”
“你为什么不怕?”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窒息感越来越强,我的身体开始发软。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儿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手。
我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呼吸。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没意思。”
他转身往回走,踉踉跄跄地。
走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我。
“对了。”
“我床底下,藏着一把刀。”
“他们都找不到。”
他说完,就倒回了床上,又没了动静。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脖子***辣地疼。
我看着他,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站起来。
我走到床边。
蹲下身,把手伸进床底。
摸到了一片冰冷的触感。
是一把刀,短刀,很锋利。
我把刀抽出来,握在手里。
刀柄上还带着一点温热,应该是他刚才握过的。
我站起来,看着床上的人。
烛光下,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我举起刀。
对准了他的心脏。
只要扎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玩意儿,死了就死了。
那拉个垫背的,好像也不亏。
我的手很稳。
刀尖离他的衣服只有一寸。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滑下来一滴东西。
不是汗。
是眼泪。
他闭着眼,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我凑近了点,听到了两个字。
“……好疼。”
我举着刀,停在了那里。
疼?
疯子也知道疼吗?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收回刀,把它重新塞回床底。
然后,我走到桌边,拿起那杯没喝的冷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今晚,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