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站在工地上,说“地基要重打”
李晚晴天不亮就起了床,踩着泥泞的小路往村东头的工地走。
那里正在盖供销社的新楼,是父亲李大山带的工程队。
她记得,这栋楼三个月后会因地基下沉而局部开裂,最后被迫拆除,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现在,她来了。
她站在湿漉漉的工地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扎成一条粗辫子,脚上是母亲连夜纳的布鞋。
几个男工正吆喝着搬运青砖,看见她,有人吹了声口哨:“李家丫头,来送早饭?”
“不是。”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我是来干活的。”
工地上一静。
李大山正蹲在地基坑边抽烟,听见声音抬头:“你来凑什么热闹?
回去帮你妈做饭!”
“爸,”她没退,反而走近,“这地基不能这么打。
下面是回填土,没夯实,上面砌三层楼,撑不过半年。”
众人哄笑。
“哟,小丫头懂啥?
你连砖都没搬过!”
“怕不是看书看傻了?
地基还能让她说了算?”
李大山皱眉:“晚晴,别胡闹。
这是正经工程,不是你过家家。”
李晚晴没争辩,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搓了搓,又用手指按了按:“这土松得像糠,下雨就泡软。
你们垫了碎石,可没分层夯实,光靠脚踩,没用。”
她抬头,目光扫过父亲和几个老工:“我建议,先清到老土层,再分层铺碎石,每层用石夯砸实,至少三遍。
不然,楼盖起来,人住进去,哪天塌了,谁负责?”
工地静了。
一个老泥瓦匠冷笑:“小丫头,你爹干了二十年泥瓦匠,还用你教?”
李晚晴不慌不忙:“那您告诉我,上个月西头王家那间偏房,为啥墙裂了?
是不是地基没打实?”
老匠人一噎。
李大山脸色变了。
那间房,正是他带人修的,塌了半边,赔了三十大洋。
他盯着女儿:“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
她平静地说,“我还知道,如果用混凝土做基础梁,再加钢筋,能扛住山体滑坡。”
众人面面相觑。
混凝土?
钢筋?
这些词对他们来说,像天书。
可李大山没再赶她走。
他扔给她一顶草帽:“穿上,别站边上。
真有本事,就干出来。”
与此同时,家中。
吴秀兰咳着血,强撑着给大女儿李早春熨那件蓝布衫。
布料旧了,袖口磨得发白,可她还是仔细地烫平每一道褶子。
“妈,我不嫁了。”
早春突然说。
吴秀兰一怔:“咋了?
你不是说他老实?”
“可我昨夜听爹说,小舅母带着建国高嫁了,连丧事都不让咱们管。
我……我怕我也成了‘别人家的人’,你们老了,没人管。”
吴秀兰手一抖,熨斗烫到了手背,她却没喊疼。
“妈也想留你……可咱们家没儿子,你弟妹还小,你爸……他总说,女儿留不住。”
她声音低下去,“可晚晴不一样,她像你小的时候,有主意。”
“她有主意,可她是个女娃。”
早春苦笑,“这世道,女娃再能干,也顶不了门。”
“可她昨夜说,要替咱们家续香火。”
吴秀兰抬头,眼里有光,“我信她。”
傍晚,工地收工。
李大山没回家,首接去了大队部。
“王主任,我有个事想报备。”
他声音低,“我闺女李晚晴,从今天起,正式入工程队,算半个工。”
王主任愣了:“女娃?
干泥瓦?
你不怕人笑话?”
“她懂行。”
李大山难得地挺首了背,“昨天她说的地基问题,我查了,真有问题。
我决定,按她说的,重打地基。”
王主任沉默片刻:“行。
可工分,只能给男工的一半。”
“行。”
李大山点头,“只要让她干。”
当晚,李家小院。
李晚晴浑身泥泞地回来,母亲赶紧端水给她擦洗。
大姐默默递来一碗热姜汤。
“姐,”她忽然开口,“你别嫁。
不是他不好,而是你一旦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妈病着,爸又……我们需要你。”
早春低头,眼泪砸进碗里:“可我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女娃,连地基都不能碰。”
“能。”
李晚晴握住她的手,“明天,跟我去工地。
我们姐妹一起,盖一栋属于李家的楼。
不靠男人,不靠亲戚,就靠我们自己。”
“可我们家……没儿子。”
早春喃喃。
“那又如何?”
李晚晴抬眼,目光如炬,“没有儿子,女儿也能顶门立户。
没有香火,我们自己就是香火。”
屋外,月光洒在泥地上,像铺了一层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