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刚在演武场射穿三重靶心,铁箭嵌入木靶的震颤还没从指尖散去,
亲卫就攥着密报冲进演武场,声音发颤:“小姐!京中密报 —— 若姜家拒太子赐婚,
陛下要收回北境兵权!”马鞭 “啪” 地抽在廊柱上,木屑飞溅。
躲在廊下嚼舌根的丫鬟们瞬间噤声,慌慌张张地跑了 —— 上回拒了礼部尚书公子的提亲,
京里就传 “镇北将军家的丫头是没人要的野马”,如今连父亲的老部下张将军都匆匆赶来,
鬓角沾着风尘:“昭昭,太子赐婚是恩典,别再闹了!北境的兵,不能没有姜家撑着啊!
”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冷声道:“张叔,您跟着我爹守了二十年北境,
该知道我姜昭要的不是‘恩典’—— 是能握剑的资格。” 话音刚落,
眼角瞥见廊下缩着个瘦小身影,是农户家的女儿阿桃,前几日还哭着求我带她参军,
说 “想护着北境的羊,也想护着自己”。母亲攥着明黄圣旨的身影撞进来时,
阿桃慌忙躲进柱子后。母亲鬓边银丝沾着尘土,声音抖得像北境的寒风:“昭昭!
陛下赐婚太子,你若再把人吓跑,咱们连守北境的资格都没了!”我望着她眼底的泪光,
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驿站的火。浓烟裹着灼气扑来时,有个少年背我冲出火海,
掌心温度烫得像烙铁。那时我以为是梦,直到午后东宫内侍捧着锦盒来 “相看”,
打开的瞬间,昆仑玉珏上那道裂痕撞进眼底 —— 是去年冬猎,
太子萧珩追雪狐时马颈摔裂的旧物。“三年前北狄进贡的礼器,去年冬猎殿下摔裂的。
” 我指尖摩挲过裂痕,忽然笑出声,“您家殿下倒会拿旧物考人。”小太监的脸瞬间煞白,
转身要走时,院墙上老槐树枝 “咔嚓” 断了。玄色锦袍的人影砸进花圃,
金螭带缠了满腿荆棘,发冠歪在一旁,眉骨沾着泥,却笑得清亮:“姜姑娘,
孤不是贼 —— 孤是你未来夫君,萧珩。”风卷着槐花瓣落在他肩头,我忽然怔住。
这棵槐树是当年驿站火灾后我亲手种的,如今枝繁叶茂,倒像我和他的命,从火里熬出来了。
他上前一步,衣摆扫过草叶,声音压得低了:“听说你会打夫君?正好,
孤缺个能并肩守山河的人。”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摸出枕下的旧箭 —— 那是十二岁从火海里带出的,箭杆上刻着个模糊的 “珩” 字。
窗外传来轻微响动,我拔刀冲出去,却见阿桃抱着个布包跪在地上,
布包里是半袋干粮:“小姐,我知道您难,若您要去京里,我…… 我想跟着您,
哪怕只是喂马。”我蹲下身,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脸:“等我回来,教你射箭。
”2天还没亮,我就拎着长弓去了演武场。五十步外的箭靶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羽箭离弦的瞬间,另一支箭突然擦着我耳畔飞过,“钉” 地嵌在我刚射中的箭尾上。
萧珩站在十丈外,月白劲装沾着晨露,手里卷着羊皮地图:“北境三关最新布防图,
比你爹手里的全。”我展开地图时指节发紧 —— 私授军图是死罪。
可目光扫到图上红笔标注的 “北境冬季粮草易结冰,需提前储存干草”,突然愣住。
这细节连我爹都没注意,去年冬天北境还冻死过三个负责运粮的士兵。我把图卷起来,
猛地砸在他怀里:“殿下倒是细心,就不怕私授军图掉脑袋?”他接住地图,
笑得眉眼弯弯:“怕,但更怕你守不住北境的兵,也守不住想握剑的姑娘。”没等我开口,
快马骑士滚鞍下马的嘶吼撞进耳朵:“北狄突袭雁门关!守将重伤,关隘快破了!
”父亲佩剑出鞘的声响震得窗棂发颤,我抓过马鞍翻身上马,
却被母亲死死拽住裙裾:“你是待嫁之女,怎能上战场!”“待嫁也得看新郎配不配!
” 我挣开她的手,却见萧珩牵着 “踏雪” 站在马厩前,玄色战袍已换了劲装,“一起?
”“太子亲征会乱朝局!” 我扯住缰绳。他翻身上马,
与我并辔时发梢扫过我手背:“那我就以萧珩之名,随你姜昭守这一城山河。
”马蹄踏碎晨霜的路上,萧珩忽然说:“十二年前驿站大火,我不是偶然路过。
” 他声音很轻,被风裹着飘过来,“听说镇北将军家的小姐能徒手驯烈马,
我特意绕去驿站,想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结果刚到就见火光,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
”我心头一热,却嘴硬:“原来殿下是来验‘货’的?”他笑了,
晨光落在他眼底:“是来认‘战友’的。”3雁门关的风裹着血味扑来时,
城头已燃了三道狼烟。北狄铁骑像黑潮漫过荒原,副将举着降旗的手刚抬起,
我一箭射穿他袖管:“姜昭在此!谁敢降敌,先过我这箭!
”城上士卒呼声震得箭楼木梁发响,可狄兵已攀上城墙,弯刀映着寒光劈向守军。
萧珩忽然策马靠近,声音压在风里:“你带亲卫从西门绕后,袭扰粮草营;我引主力,
给你争取时间。”“你连甲都没穿!” 我拽住他缰绳。他摘下玉冠扔进雪地,
黑发散在肩后:“今日我只做你兵。” 话音未落,他单骑冲向敌阵,
长枪挑飞狄酋帅旗的瞬间,我勒马高喊:“开东门!随我杀出去!
”三百死士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我箭无虚发,连斩七名百夫长,可回头时,
却见萧珩被围在敌阵中央,左肩插着的狼牙箭穿透衣甲,血浸透月白劲装。“萧珩!
” 我嘶吼着策马冲进去,一刀劈开扑来的狄兵,拽他上马时,
他伏在我背上轻笑:“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要喊娘了。”关门轰然闭合时,
军医拔箭的声响里,萧珩攥着我手腕的手一直没松。他昏迷三日,
高烧中反复念:“阿昭别怕黑,我在。” 母亲坐在榻边织着护膝,
忽然说:“他守在你床边整宿没合眼,还偷偷把你落在火海里的旧箭,用锦盒藏起来了。
”我望着他苍白的脸,摸出枕下那支刻着 “珩” 字的箭 —— 原来有些牵挂,
早就在岁月里生了根。萧珩醒时雪刚停,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我刚要喊军医,
他却忽然开口:“退婚吧。”“就因为中了支毒箭?” 我扯过他手腕,
指尖触到他脉搏里的虚弱。他别过脸望向窗外,雪光映得他眼底发涩:“我怕你上战场,
怕你受伤,怕你哪天回不来。做储君我能无情,可做你夫君,我只想你平安。
”我转身抽出父亲的佩刀,刀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刀随我爹斩过匈奴王,劈过叛军旗,
它不为平安而铸,为山河而鸣。你要的若是躲在宫墙后说‘别去’的夫君,我现在就回北境,
教阿桃射箭去。”他忽然撑着起身,掌心覆在我握刀的手上,
温度烫得像当年驿站的火:“若我说,想和你一起守这天下,也守那些想握剑的姑娘呢?
”4凯旋回京那天,百姓夹道相迎的呼声里,萧珩悄悄塞给我三封揉皱的休书。驿站烛火下,
他指尖划过信纸墨痕:“第一封是你单骑冲阵时写的,
怕你为国捐躯留我守空江山;第二封是你替我拔箭时写的,
恨自己要你护着;第三封是你梦喊‘爹别去’时写的,才懂你要的不是夫君,是战友。
”我把休书撕得粉碎,扔进烛火里:“萧珩,我要的男人,得接住我的刀,也接住我的泪,
更得接住那些想握剑的姑娘的手。你若再写休书,我就回北境,终身不嫁,只教女子练箭。
”他忽然把我拽进怀里,雪松混着药香的气息裹住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写了。
”大婚前夜,我收到他密信,八字墨迹力透纸背:“山河为聘,生死同归。
” 我把信贴在胸口,听着宫外雪落的声响 —— 原来最好的婚约,
从不是凤冠霞帔的仪式,是有人愿陪你守山河,也愿陪你抗世俗,
护着那些和你一样想打破规矩的人。洞房花烛夜,萧珩屏退宫人,却没掀盖头,
而是递来把青铜钥匙:“东宫密库的兵符、粮册、密谍名录,从今夜起归你管。
若有一日我昏聩误国,你有权打开密库另立新君,也有权…… 继续推你想推的规矩。
”盖头滑落时,我攥着钥匙的手发紧:“你不怕我篡位?”“你若想篡,
早在雁门关就把我扔下马了。” 他笑着举杯,“不过夫人,先陪为夫喝杯合卺酒,
明日再去编你的斥候路线,顺便…… 把阿桃接来京中,我已让人收拾好演武场旁的住处。
”我呛了口酒,却在他低头时看见,
他袖口还别着那支裂了纹的旧玉佩 —— 是当年我落在火海里的物件,他竟珍藏了十二年。
5大婚第四日清晨,我刚醒就听见前殿吵嚷。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太子妃!
礼部尚书率百官跪在东宫门外,说您写的‘东宫新规’牝鸡司晨!
三条规矩:太子不得无故夜宿别院、东宫用度须经太子妃核验、北境军情三日内呈报太子妃。
本是为了堵住那些 “女子不能涉政” 的闲言,没想到今早就炸了锅。更让我气的是,
阿桃刚到京,就听见宫人道 “女子进东宫,不过是伺候人的命”,躲在房里哭了半宿。
萧珩慢悠悠地系着玉带,嘴角带着笑意:“要去会会他们吗?顺便,让他们看看,
咱们东宫的女子,不是只会哭的。”“自然。” 我走到梳妆台前,他忽然拿起梳子,
笨拙地替我挽发。指尖几次扯疼我的头发,却认真得像个初学射箭的少年:“他替我挽发时,
忽然发现我发间藏着半片奏折碎片 —— 是当年反对‘女子掌兵’的旧折,
他笑着说:‘这些碎片,将来都是你改规矩的勋章’。”到了前殿,
礼部尚书颤巍巍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太子妃干预朝政,有违祖制!还请收回成命!
”我端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祖制?哪条祖制说太子妃不能看军报?
倒是有祖制规定,太子大婚三日未理朝政该罚 —— 诸位不去劝太子,反倒来逼我,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遵祖制’?”满殿死寂,我起身走到尚书面前,
声音冷得像冰:“若诸位真忧国忧民,不如随我去校场 —— 看看北境送来的狄人首级,
是不是比你们的奏章更‘合祖制’?再看看我带进京的阿桃,她不过想练箭守家,
却被人说‘女子只能伺候人’,这也是你们要守的祖制?”他的脸瞬间煞白,头埋得更低。
可我余光瞥见他袖中露出的半张信纸,上面似乎写着 “女儿” 二字。
我忽然想起京中传闻,尚书有个女儿因想参军被拒,去年冬天抑郁而终。“尚书大人,
” 我放缓语气,从袖中取出那封我托人找到的绝笔信,“您女儿临终前写‘愿为大雍执剑,
死而无憾’,您现在拦着我,是怕她的遗憾,变成阿桃、变成更多女子的遗憾吗?
”尚书猛地抬头,泪水砸在信纸上,哽咽道:“我…… 我是怕她们重蹈覆辙啊!
”“可您连让她们试的机会都不给,怎么知道会覆辙?” 我将信递还给他,
“今日我不逼您支持,但求您别再拦着 —— 给北境的女子,给天下想握剑的女子,
留条路。”当晚,萧珩递给我一卷黄绢 —— 竟是陛下亲笔手诏,
特许太子妃 “参预军机,协理东宫”。他揉了揉我的头发:“陛下早说过,能守住雁门关,
还能记挂着寻常女子的人,配得上这份权力。”我靠在他肩上,忽然问:“若有一日,
我真的篡了你的位呢?”他笑了,把我搂得更紧:“那我就做你的‘摄政王夫’,
每日给你端茶捶背,顺便…… 陪你教更多女子练箭。”6永昌十八年春,我在校场练箭时,
一箭射穿三重皮甲,正得意时突然眼前发黑,差点摔倒。萧珩冲过来接住我,
声音里满是后怕:“太医说,是喜脉。”满校场的将士齐刷刷跪下,高呼 “恭喜”,
我却愣在原地 —— 怀孕?我?那个能徒手驯马、连喝三坛烈酒都不倒的姜昭?
阿桃站在人群后,怯生生地递来帕子:“小姐,您别吓我,以后我还想跟您学箭呢。
”萧珩一把将我打横抱起,絮絮叨叨地叮嘱:“以后不准碰弓,不准骑马,
不准看军报 ——”“你敢!” 我瞪着他,“孩子在我肚子里,又不是在牢里!
阿桃还等着我教她射穿三重靶心呢!”可夜里,我却看见他在书房翻医书,
连 “孕妇忌食” 都抄了三遍,纸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 —— 一个举着剑,
一个牵着马,像极了我和阿桃。我靠在门边咳嗽,他慌忙把医书藏起来,
耳尖通红:“你怎么来了?”“来看看未来的‘摄政王夫’,是不是真准备给我端茶捶背,
顺便给阿桃画练箭图谱。” 我笑着走进来,他忽然抚上我还平坦的小腹,
眼神温柔得不像话:“阿昭,我有点怕。”“怕什么?”“怕你疼。” 他声音发颤,
“你连中箭都不哭,可生孩子…… 比万箭穿心还痛。也怕这孩子将来问,‘娘,
为什么当年女子练箭要偷偷摸摸’,我答不上来。”我的心猛地一软,
握住他的手:“那你就守在我身边,别走。等孩子出生,
咱们一起教他 —— 规矩是用来改的,不是用来绑人的。”7怀孕四个月时,
北境送来急报:狄人联合西羌,想截断粮道。满朝文武吵成一锅粥,萧珩连发三道手令,
却被枢密院以 “太子妃有孕,东宫不宜涉军” 驳回。我冷笑一声,
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闯进政事堂。礼部尚书颤巍巍地站起来:“太子妃,这里是政事堂,
您来此不合规矩!”“规矩?” 我径直走到主位,把萧珩的玉玺往案上一放,
“我夫君的印压不住你们,那就用我的肚子压。粮道若断,北境三十万军民就要饿死,
阿桃的家乡也要被狄人踏平,这也是你们要守的规矩?”众人噤声,
我指着墙上的地图:“三日内,调江淮粮船走水路绕开狄境,
再派三千轻骑伪装成商队护送 —— 此事我亲自督办。”“可您有孕在身啊!
” 兵部侍郎硬着头皮劝道。“所以呢?” 我挑眉,“难道狄人会等我生完孩子再打?
难道北境将士会等我生完孩子再吃饭?阿桃会等我生完孩子再学箭?”萧珩站在门口,
朝我微微点头 —— 那是我们之间独有的信任。
我忽然瞥见他袖中藏着的 “女子参军可行性奏折”,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北境女子熟悉地形,可编入斥候营”“女营训练需结合体能特点,
侧重箭术与地形勘察”,才知他早为我的抗争悄悄铺路。当晚,我伏案拟定粮运路线,
萧珩端着参汤走进来,见我用玉玺压地图,哭笑不得:“这可是传国玉玺,
不是你校场的磨刀石。”“磨刀石能镇纸,玉玺为何不能?” 我头也不抬,
“明日我要去码头,亲自看着装船。阿桃也去,让她学学怎么护着家乡的粮草。
”他沉默片刻:“我陪你去。奏章能等,你和阿桃不能。”第二天清晨,
他一身便装牵着 “踏雪” 等在东宫门口。我坐进马车,他骑马护在旁边,
阿桃抱着我的箭囊坐在车辕上,引来百姓围观 —— 堂堂太子,
竟给怀孕的太子妃和乡下丫头当护卫。到了码头,我亲自清点粮草,忽然一阵眩晕,
差点栽倒在粮堆旁。萧珩冲过来扶住我,我听见身后宫女小声议论:“太子妃太拼了,
迟早累垮…… 女子家,何必这么折腾?”醒来时已在马车上,萧珩正替我擦汗。
阿桃攥着我的手,眼圈通红:“小姐,以后我替您去码头,替您守粮道,您别再这么拼了。
”我轻声说:“阿桃,不是我想拼,是咱们女子若不拼,就没人给咱们留握剑的位置。以后,
你要比我更拼,才能让更多姑娘不用这么拼。”他握住我的手:“会的。有你在,有阿桃在,
会的。”粮船启航时,风吹起我的衣袂,萧珩替我披上斗篷:“满朝都在说你疯了。
”“那你怎么说?”他笑了,替我拂去肩上的碎发:“我说,我夫人是大雍最清醒的人,
她知道要守的不只是山河,还有人心。”远处千帆竞发,
我腹中的新生命轻轻踢了我一下 —— 这一仗,我们赢的不只是粮道,
更是这世道对女子的偏见,是给阿桃、给千万想握剑的姑娘,赢来的第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