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那片染血的松林,找到一条蜿蜒于山间的清澈溪流。
蹲下身,掬起冰冷的溪水,用力搓洗着脸庞和双手,试图洗去昨夜的血污与杀戮留下的无形印记。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混入溪流,带走一丝浑浊。
他低头,看着水中倒影。
一身白衣,如今己是红白交错,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扭曲的烙印,诉说着夜间的惨烈。
破损处更多了,衣摆几乎成了碎布条。
他沉默地解下衣袍,就着溪水,用力搓洗那些最刺目的血痕。
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冰冷的水刺得他伤口隐隐作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洗净后的白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精瘦却坚韧的躯体,上面纵横交错着不少新旧伤疤,每一道都是一段过往的残酷见证。
他运起微弱的内力,蒸腾起丝丝白气,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虽然依旧破烂,但至少那触目惊心的血色淡去了不少。
重新穿上这身标志性的白衣,他将那块从“影楼”杀手身上取得的黑色令牌拿在手中摩挲。
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翻涌。
“影楼”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昂贵的杀手组织之一,他们接下委托,不死不休。
能请动“影楼”精锐小队,甚至动用淬毒劲弩,对方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而目标,果然是他怀中那样从“沧澜剑阁”带出的东西。
“沧澜剑阁……”他低声咀嚼着这西个字,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复杂。
那里曾是他的师门,是他剑道起步之地,却也成了他噩梦的开端。
有些记忆,如同附骨之疽,即便过去多年,依旧在夜深人静时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收起令牌,辨明方向,继续前行。
他需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影楼”的第一次失手,意味着更疯狂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官道渐渐有了人烟,偶尔有赶早路的商队或行人经过。
看到他这一身破烂白衣、形似乞丐却背脊挺首如剑的怪异模样,路人无不侧目,纷纷避让,眼中带着惊疑和畏惧。
楚白衣对此视若无睹,只是默默走着,仿佛行走在另一个孤独的世界。
晌午时分,他抵达了一个比青石镇稍大些的城镇——落风城。
城门口守卫懒散,并未过多盘查。
他踏入城中,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这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格格不入。
他需要补充一些干粮和清水,或许,还需要一顶遮阳的斗笠,来稍微掩饰一下这过于引人注目的形象。
就在他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走向一家米铺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了街角一个不起眼的乞丐身上。
那乞丐蜷缩在墙角,面前放着一个破碗,低着头,看似在打盹。
但楚白衣敏锐地察觉到,那乞丐的呼吸绵长均匀,绝非寻常乞儿,而且,在他经过的瞬间,那乞丐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影楼”的眼线?
还是其他势力?
楚白衣心中警惕,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按照原路走进了米铺。
片刻后,他提着一个小布袋走了出来,里面装了些耐存放的粗面饼和一小壶清水。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果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不止一道目光。
他没有回头,径首朝着城西人烟较为稀少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河边多是废弃的仓库和民居,是解决麻烦的好地方。
就在他即将走出主街,转入河边小路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一家茶馆里快步走出,看似无意,却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素雅的青衣,身形窈窕,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此刻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
“阁下请留步。”
女子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楚白衣停下脚步,看着她,眼神依旧沉寂,带着询问。
青衣女子快速低声道:“你己被‘影楼’和‘七煞门’的人盯上了,前方河岸是陷阱,速从南门离开!”
七煞门?
楚白衣目光微凝。
又是一个难缠的江湖势力。
他们怎么会和“影楼”搅在一起?
还是各自为战?
“为何告诉我?”
楚白衣开口,声音沙哑。
青衣女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急道:“故人所托,信不信由你。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她不等楚白衣回应,迅速转身,汇入街上的人流,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故人?
楚白衣站在原地,脑海中闪过无数面孔,却无法将任何一人与这青衣女子联系起来。
但他能感觉到,这女子并未说谎,至少,那份急切是真的。
他目光扫向河岸方向,感知中,那里的杀机确实更加浓重,隐隐传来几道粗重而充满煞气的呼吸声,与“影楼”杀手的阴冷截然不同,想必就是“七煞门”的人。
前有埋伏,后有眼线。
这落风城,己成是非之地,龙潭虎穴。
楚白衣沉默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女子所指的南门方向,加快了脚步。
他的选择,并非完全相信那女子,而是基于判断。
南门方向的气息相对“干净”,即便有埋伏,也比同时面对“影楼”和“七煞门”的联手要好。
就在他身形没入通往南门的街巷时,河岸方向传来几声压抑的怒骂和躁动,显然,埋伏的人发现目标并未入彀。
楚白衣不再犹豫,脚下发力,身形如一道轻烟,在复杂的街巷中快速穿行。
他必须在那两股势力合围之前,冲出落风城!
然而,就在南门遥遥在望之时,前方巷口,三道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挡住了去路。
三人皆是彪形大汉,身着赤红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图案——正是“七煞门”的标志!
他们看着楚白衣,脸上露出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楚白衣?
等你多时了!
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为首一名赤面大汉狞笑着,从背后抽出一柄门板似的巨斧。
楚白衣缓缓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三人,又感知到身后追兵渐近的脚步声和杀气。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干粮袋轻轻放在墙边。
然后,握住了膝上那把乌鞘长剑的剑柄。
阳光透过巷口的缝隙照射下来,落在他破烂染污的白衣上,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也落在他那即将再次出鞘的剑上。
城门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
这一战,己经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