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冬日里那种干冽的冷,而是初秋雨夜,湿气裹着寒意无孔不入,首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
辰曦蜷缩在破败墙根与垃圾桶的缝隙里,试图用那件早己看不出原色、浸满雨水和污渍的外套裹紧自己。
十八年的生命里,这种寒冷他早己习惯,像习惯路人的白眼、习惯馊臭的食物、习惯这个世界用金钱砌成的、冰冷的墙。
饥饿感是另一种更灼人的火焰,在他的胃袋里缓慢而持续地燃烧。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将脑袋埋进膝盖,一头纠结肮脏的乱发像枯草般盖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流畅却布满污垢的下颌。
雨,下得更大了。
行人匆匆奔走,咒骂着这突如其来的鬼天气。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肮脏的水花。
辰曦把自己往角落里又塞了塞,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流进脖颈,冻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一辆线条流畅、漆面能倒映出霓虹残影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街角,稳稳停下。
与周围匆忙狼狈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一把精致的透明雨伞率先撑开,伞骨是优雅的弧度。
接着,一只踩着干净锃亮小皮鞋的脚探出,轻轻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一个女孩钻了出来。
她很年轻,和辰曦差不多年纪。
穿着质地精良的羊毛裙,外面罩着剪裁合体的学院风外套,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柔软昂贵的小包。
她似乎没带伞,用手挡在头顶,小跑着要到街边的屋檐下避雨。
经过辰曦所在的角落时,她急促的脚步顿住了。
辰曦下意识地把脸完全埋进膝盖,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
他害怕这种注视,无论是好奇、怜悯,还是更常见的、如同看一件破损垃圾般的鄙夷。
意料中的驱赶或嗤笑没有到来。
他反而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栀子花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穿透了周遭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
他小心翼翼地,极慢地抬起头。
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带着一丝惊讶,却没有厌恶。
她的目光落在他被雨水彻底打湿、更显单薄狼狈的身体上,眉头微微蹙起,不是嫌弃,像是……担忧。
“你……”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像某种乐器敲击出的清越音符,落在冰冷的雨夜里,“很冷吧?”
辰曦愣住了,琥珀色的瞳孔在乱发后微微放大,里面映出她的样子。
她真好看,干净,明亮,温暖,像他从垃圾堆里捡到的破旧画报上走下来的人,却不真实。
女孩犹豫了一下,从她精致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纸袋口微微敞开着,露出里面金黄酥脆、还带着热气的可颂面包。
她将纸袋轻轻放在他面前干燥一点的地上。
“这个,给你吃。”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天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善意。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男声插了进来,像刀子一样划破了这短暂的温暖:“小栀,你在干什么?”
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从车里下来,撑着一把更大的黑伞,快步走到女孩身边。
他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辰曦的样子,如同扫过一件碍眼的垃圾。
他就是林渊。
他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臂,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离这种脏东西远点,不小心沾上病气。”
“林渊哥!”
女孩挣扎了一下,有些不满地蹙眉,“他只是个淋雨的人!
而且他很……很什么?”
林渊打断她,冷笑一声,目光再次刺向辰曦,这次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轻蔑,“这世上可怜人多了,你可怜得过来吗?
看看他的样子,值得你浪费同情心?
走了。”
女孩被半强制地拉走,她回头又看了辰曦一眼,眼神里带着无奈和歉意。
辰曦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纸袋,面包的香气丝丝缕缕飘出来,霸道地驱散了周围的臭味,混合着那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真暖。
那一刻,某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尊严”的东西,在这个十八岁乞丐少年空洞的心底,发出细微而尖锐的碎裂声。
他伸出冻得发红、布满细微伤痕和污垢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温暖的纸袋。
仿佛触碰的是一个易碎的、不属于他的梦。
而那把巨大的黑伞下,林渊回头瞥向角落的那一眼,冰冷,阴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像精准锁定猎物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