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狼魇醒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入，在脑髓深处疯狂搅动。
苏凌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压抑的、近乎窒息的呜咽。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着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气味——腐朽的泥土、陈年的血锈、某种野兽巢穴特有的腥臊，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烂的甜腻感。
黑暗。
并非纯粹的无光，而是一种粘稠的、几乎能触摸到的昏暗。
视线勉强能勾勒出粗糙、凹凸不平的岩壁轮廓，它们像巨兽的肋骨般在头顶合拢，形成一个低矮压抑的穹顶。
这不是他的卧室。
大学宿舍那熟悉的、带着些许洗衣粉和泡面混合气味的狭小空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下冰冷坚硬、只铺着些许干草和兽皮的岩石地面，以及这处散发着原始荒野气息的……洞穴？
“呃……”他试图撑起身，手臂却传来一阵陌生的酸痛和无力感。
指尖触碰到地面，一种粗糙冰冷的质感传来，与之同时涌入脑海的，是几幅破碎混乱的画面——* ……* 昏暗的实验室，示波器上跳动的曲线，摊开的《机械原理》教材，屏幕上未完成的发动机三维模型……* ……* 老家村口燃烧纸钱的铜盆，袅袅青烟，父亲愠怒又无奈的脸：“小凌，今天是鬼节，好歹给先人磕个头！”
自己烦躁的顶撞：“都什么年代了！
烧这玩意有什么用？
他们能收到吗？
我不信！”
* ……*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影，心中满是学业压力和与家人争执后的郁闷，夹杂着一丝对“迷信”的不屑：“为什么非要去祭拜？
我才不信呢……”* ……* 然后……是梦。
无边无际的、冰冷粘稠的黑暗。
无数扭曲的阴影伸出冰冷的手，拖拽着他，向下沉沦。
一个巨大、无法名状的轮廓在极致的黑暗中掠过，投下令人心脏冻结的阴影。
窒息感……* ……现实的冰冷触感与噩梦的残影、熟悉的记忆碎片疯狂对冲，太阳穴的刺痛再次袭来，苏凌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
“呜……”一声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喉音在身旁响起。
苏凌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黑暗中，几点幽绿的光芒亮起，如同鬼火。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他看清了——那是狼。
至少五六头，体型远比他在动物园里见过的要巨大、精瘦，肌肉线条在暗淡的光线下贲张，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它们或趴或卧，将他围在中间，此刻都抬起头，冰冷的瞳孔聚焦在他身上。
最近的一头，距离他不过一米，龇着惨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着持续的、充满威胁的低吼。
唾液从它的齿缝间滴落，带着浓郁的腥气。
恐惧瞬间攫住了苏凌的西肢百骸。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大学里学过的所有知识——牛顿定律、流体力学、材料应力——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面对最原始的掠食者，人类基因深处最古老的恐惧被彻底唤醒。
他会死在这里。
被撕碎，吞噬。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另一股截然不同的、陌生的记忆暖流却突兀地涌入脑海，试图覆盖他的理智——* ……* 冰冷的舌头舔舐着脸颊，驱散噩梦带来的颤抖。
* 饥饿的绞痛，跟随在这些巨大身影后，学习扑咬、潜伏，撕开猎物体温尚存的喉咙，温热的血液涌入口腔，带来生存的满足。
* 夜晚相偎在这处洞穴，依靠彼此的体温抵御严寒，听着洞外诡异的风声和远处无法理解的嚎叫。
* 一头格外苍老、瞎了一只眼的巨狼，将它狩猎来的、最柔软的内脏推到自己面前……* ……“狼母……”一个不属于他的词汇，带着依恋和悲伤的情绪，自然而然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这个声音，以及他散发出的、与狼群近乎同源却又微妙不同的气息，似乎让那头发出警告的巨狼犹豫了。
它鼻翼耸动，仔细地嗅探着，低吼声渐渐平息，但警惕的目光并未移开。
苏凌混乱的目光扫过狼群，最终落在洞穴角落，一具僵硬、冰冷的巨大狼尸上——它瞎了一只眼，干涸的血迹和挣扎的痕迹布满了它周围的岩石。
狼母死了。
现实的记忆与狼性记忆的冲突达到了顶峰。
他是苏凌，一个坚信科学、即将毕业的机械工程研究生。
可他也是……被狼群养育的……什么东西？
这具身体更强壮，感官更敏锐，对生肉产生渴望，指尖甚至残留着昨日狩猎时撕扯皮肉的触感。
“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最初的极致恐慌过后，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苏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残存的理性观察环境。
洞穴并不深，出口被一些枯枝和巨石半掩着，微弱的光线和冷风从缝隙中透入。
洞内散落着一些啃噬干净的骨头，形态诡异，有些根本不像是己知的任何动物。
岩壁上有深深的爪痕，并非狼爪所能造成。
他注意到，狼群虽然默许了他的存在，但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狼母的死亡似乎让这个小型狼群失去了主心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和躁动。
它们更频繁地看向洞口，耳朵机警地转动，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
洞外传来的声音也极不寻常。
风声时而呜咽如泣，时而尖啸如哨，其间还夹杂着某种仿佛巨大物体在粗糙岩石上拖行的摩擦声，以及极其遥远的、非人非兽的凄厉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里绝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正常世界。
“必须活下去……”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
他小心翼翼地模仿着狼的行为，压低身体，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动作，避免再次***到狼群。
他注意到那头最警惕的公狼（或许是新的头狼候选）偶尔会叼回一些东西：有时是皮毛暗淡、长着犄角的古怪兔子；有时是一具腐烂过半、散发着恶臭的不知名兽尸；甚至有一次，它拖回了一节覆盖着细密鳞片的、仍在微微抽搐的断尾。
每一次，狼群都会迅速分食。
苏凌强忍着生理不适，也分到了一些——大多是难以咀嚼的筋腱或带着浓重腥气的内脏。
饥饿最终战胜了理智，他闭上眼，凭着那股陌生的狼性记忆指引，撕咬吞咽下去。
粗糙的肉质和浓烈的血腥味***着味蕾，带来一种诡异的、原始的满足感，同时也让他心底属于“人”的那部分感到阵阵寒意。
他的感官似乎在饥饿的驱动下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听到更远处枯枝断裂的细微声响，能分辨出风中带来的不同气味——湿润的泥土、某种腐殖质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硫磺和***混合的臭味。
这丝臭味……正在靠近。
狼群几乎同时停下了进食，全体抬起头，耳朵转向洞口方向，喉咙里发出极度不安的低吼。
就连那头最凶悍的公狼，也露出了如临大敌的姿态，缓缓后退，将狼母的尸体和苏凌护在身后。
苏凌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来了。
某种……充满恶意的东西。
远比这些野狼更危险。
窸窸窣窣……仿佛无数只脚在落叶上爬行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硫磺***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
透过洞口的缝隙，苏凌看到外面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一些，仿佛被什么粘稠的阴影所笼罩。
突然！
一只惨白的、近乎腐烂的人手，猛地从洞口的石缝中伸了进来！
五指扭曲张开，指甲漆黑尖锐，疯狂地抓挠着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但这绝不是人的手！
它的手臂异常细长，而且……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密密麻麻的、同样惨白腐烂的手臂从各个缝隙中钻入，胡乱抓挠，试图扩大缺口！
狼群炸毛了，发出威胁的咆哮，但却不敢上前，只是在原地焦躁地踏步。
苏凌的血液几乎冻结。
这是什么？！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强烈的恐惧和恶心感涌上心头。
那些手臂的主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般的脆响，堵门的巨石和枯枝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撞开！
光线涌入，照亮了那怪物的全貌——那是一个由无数具惨白人体扭曲、拼接而成的巨大爬行物！
它没有明确的头颅，只在躯干顶端裂开一道巨大的、布满利齿的口器，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涎液。
那些疯狂抓挠的手臂，只是它庞大身躯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它散发出的冰冷死寂和纯粹的恶意，几乎让苏凌的心脏停止跳动！
“蚀……蚀魂妖！”
一个破碎的、源自狼性记忆的名字浮现在脑海，伴随着极致的恐惧。
怪物那巨大的口器张开，发出一阵无声的、却首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
苏凌感到头脑一阵刺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狼群在这灵魂冲击下哀鸣着后退，阵型散乱。
怪物趁机猛地探入半身，无数只手抓向离它最近的目标——狼母的尸体！
“不！”
一股莫名的怒火和守护本能压过了恐惧。
苏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狼群养育的恩情，或许是对这亵渎亡者行为的极端憎恶，他发出一声近乎狼嚎的怒吼，猛地抓起地上一根粗壮尖锐的兽骨，如同握着长矛，狠狠地向那怪物的主体口器刺去！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自己想象，力量也远超常人。
兽骨精准地刺入了那布满利齿的口器深处！
噗嗤！
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了百年的内脏被戳破的恶臭瞬间爆发开来！
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伤口处喷溅而出，溅在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怪物发出了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凄厉惨叫，那是由无数个重叠的、痛苦的人声汇聚而成的可怕音调！
它猛地收缩，那些手臂疯狂挥舞，胡乱拍打在苏凌身上，留下道道***辣的血痕，其中一击重重撞在他的胸口。
“呃！”
苏凌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倒飞出去，后背狠狠砸在岩壁上，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那怪物受创，似乎也产生了畏惧，它蠕动着、尖叫着，飞快地退出了洞穴，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洞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狼群惊魂未定，慢慢围拢过来。
它们看着苏凌，眼神中的警惕和陌生感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认可？
依赖？
或许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苏凌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疼痛欲裂。
他看着自己沾满黑色粘液和狼群唾液、握着兽骨的手，手臂上新增的抓痕还在渗血。
我是苏凌。
我也是……被狼养大的怪物。
现实和幻觉的界限彻底模糊。
那个相信科学、质疑鬼神的现代大学生，刚刚用最原始的方式，击退了一个只存在于最荒诞噩梦中的怪物。
他活下来了。
但代价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地上狼母冰冷的尸体，又抬头望向洞口外那片更加昏暗、更加不可知、充满了无数类似甚至更恐怖存在的荒野。
寒冷和恐惧再次一点点渗入骨髓。
狼群轻轻蹭了蹭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在催促他离开这个己经不再安全的地方。
苏凌挣扎着站起身，狼性的本能告诉他必须立刻转移，寻找新的庇护所。
人类的理智则在疯狂叫嚣，试图理解这一切，寻找回家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和狼腥味的空气刺痛着他的肺。
就在这时，他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刚才那怪物……蚀魂妖……它最初的目标，似乎是狼母的尸体。
但它那些疯狂抓挠的手臂，有好几次，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划过。
它……是不是也嗅到了什么？
嗅到了他这具身体深处，那与狼群腥臊味截然不同的、被极力掩盖的、属于活人的……微弱气息？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勇气。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仔细嗅了嗅。
狼的血腥味很浓，怪物的腐臭味也很冲。
但在这之下，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丝极淡的、与其他一切格格不入的、独属于人类的……温热生气。
远处，风中似乎又传来了新的声音，不再是拖行声，而是某种……轻快的、仿佛哼着走调歌谣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洞穴的方向而来。
苏凌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