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沉默的桥梁
“周予白,”阮眠鼓起勇气,在他经过自己座位时开口,“等一下。”
他的脚步顿住,侧过头,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丝询问。
阮眠从课桌里拿出一个用干净方巾仔细包好的饭盒,递到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我妈妈今天做了糖醋排骨,不小心做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尝尝?”
这是她昨晚想了很久才找到的、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借口。
饭盒里其实是她早起精心准备的,排骨选的是最好的肋排,煎蛋也是她特意做成他可能会喜欢的溏心。
周予白看着那个印着浅色花纹的饭盒,没有立刻接。
他的目光在饭盒和阮眠之间游移,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判断这个行为的意图。
教室里还没走的几个同学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终,他伸出手,接过了饭盒,声音很低:“谢谢。”
“不客气!”
阮眠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你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予白点了点头,拿着饭盒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解开方巾,打开盒盖。
浓郁的糖醋香气飘散开来。
阮眠假装在整理书包,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连粘在饭粒上的酱汁都用筷子刮得干干净净。
那份专注和珍惜,让阮眠心里有些发酸。
这不像是在品尝一份普通的午餐,更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
吃完后,他将饭盒盖好,用方巾重新包好,走到阮眠桌前,递还给她。
“很好吃。”
他低声说,目光垂着,没有看她的眼睛,“谢谢你妈妈。”
“是我自己做的。”
阮眠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很早就学会做饭了。”
周予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歉意,又像是……某种共鸣般的理解。
“对不起。”
他轻声说。
“没关系,己经过去很久了。”
阮眠摆摆手,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你呢?
你是本地人吗?”
周予白沉默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空了的饭盒上,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是。
我和妈妈两年前搬来的。
她身体不好,需要在这里治病。”
这是阮眠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虽然只有只言片语。
她心里一紧,追问道:“那你爸爸……”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周予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周身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死了。”
他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厌恶,仿佛那不是父亲,而是某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阮眠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触碰了绝对不能碰的禁区,连忙笨拙地转移话题,指着物理课本上的一道题:“那个……这道题你会做吗?
我有点没看懂……”周予白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外露的情绪,目光移到题目上。
他没有看阮眠,只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了几个关键的公式和思路,然后推到阮眠面前,依旧没有说话。
阮眠看着纸上清晰有力的笔迹,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可能搞砸了,但同时也感觉到,那堵坚硬的冰墙上,似乎被她笨拙地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至少,他愿意透露一点点关于自己的信息,也愿意在学业上给予回应。
放学后,阮眠再次去了便利店。
周予白看到她,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结账时,他低声说了一句:“那道题,关键是把摩擦力分解到运动方向上。”
阮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下午那道物理题。
她心里一暖,用力点了点头:“嗯!
我回去再试试看!”
从那天起,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周予白依旧沉默寡言,但阮眠主动递过去的零食或水果,他会默默收下;阮眠请教学习问题,他会给出简洁的解答;在便利店遇到,他也会偶尔提醒她“明天要降温”或者“新到的酸奶口味不错”。
这座用沉默和微小善意搭建的桥梁,虽然脆弱,却真实地连接了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
阮眠不知道桥的另一端是怎样的风景,但她愿意怀着最大的耐心和善意,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自那次“糖醋排骨”事件后,阮眠和周予白之间建立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阮眠不再刻意寻找话题,而是将关心融入日常的细节里。
她会在课间多带一个洗好的苹果,或是在便利店买第二杯热豆浆,然后很自然地递给他。
周予白也从最初的沉默接受,到后来会低声道谢,甚至偶尔会回赠她一支便利店新到的、包装可爱的棒棒糖。
这种互动是静默的,像地下悄然生长的根系,不为人知,却充满了生命力。
一天下午自习课,阮眠正被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困住,皱着眉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
周予白坐在她旁边,原本在看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旧摄影杂志。
他瞥见她抓耳挠腮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用笔轻轻点了点她草稿纸上的一处。
“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辅助线画错了。”
阮眠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恍然大悟。
她按照他的提示重新画线,思路立刻清晰起来。
解出题后,她惊喜地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周予白,你好厉害!
你怎么想到的?”
周予白被她首白的夸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含糊地说:“……以前做过类似的。”
阮眠注意到他手边那本摄影杂志,封面己经磨损,但被他用透明的书皮仔细包着。
她好奇地问:“你喜欢摄影?”
周予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将杂志合上,塞进课桌抽屉深处,语气重新变得疏离:“随便看看。”
阮眠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知道这可能又是一个需要小心绕开的禁区,便不再追问,转而说:“我觉得拍照记录生活挺好的,能把美好的瞬间留下来。”
周予白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但紧抿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放学后,天空飘起了细雨。
阮眠没带伞,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
周予白从她身边经过,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带伞?”
他问。
“嗯,没想到会下雨。”
阮眠无奈地笑了笑。
周予白沉默地撑开自己那把黑色的旧伞,伞面不大,但足以容纳两个人。
他往前走了两步,将伞倾向她这边,声音依旧平淡:“走吧,送你到便利店。”
阮眠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她赶紧小跑两步,钻进伞下。
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气氛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尴尬。
“你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吗?”
阮眠找着话题。
“嗯,十点关门。”
周予白简短地回答。
“那……很辛苦吧?”
阮眠小心翼翼地问。
周予白看着前方朦胧的雨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习惯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阮眠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平淡语气下隐藏的沉重。
走到便利店门口,周予白收起伞,对阮眠说:“进去坐会儿吧,雨停了再走。”
阮眠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便利店。
周予白换上工作服开始忙碌,阮眠则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杯热牛奶,安静地看着窗外。
她看到周予白熟练地补货、收银、打扫卫生,动作利落而专注。
偶尔有顾客进来,他也能用简短的话语应对。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将他排斥在外。
至少在这个小小的便利店里,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自己的角落,用一种近乎倔强的独立,支撑着自己和母亲的生活。
雨渐渐小了,天边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
阮眠喝完牛奶,走到收银台前准备告辞。
周予白看着她,忽然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
阮眠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
“今天新到的,”周予白移开目光,假装整理着收银台,“尝尝。”
阮眠拿起一颗粉色的桃子味糖果,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漠却会在雨中共撑一把伞、会悄悄给她糖的少年,心里软成一片。
“很甜,谢谢。”
阮眠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周予白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眼神微微闪动,最终,嘴角也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个瞬间,阮眠仿佛看到,他坚硬外壳下的微光,终于透出了一丝真切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