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斩碎一切的刀
柳思婉脸上那副精心描画的无害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那裂痕从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开始,迅速蔓延至她勉强维持着上扬弧度的嘴角。
苏璃甚至能听见对方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狂跳的闷响,像一只被陷阱困住、濒死挣扎的兽。
“师、师妹……”柳思婉的嗓音干涩得发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你……你说的那个推演……太危险了……我只是担心你走错路……”担心?
苏璃心底冷笑,那冰冷的寒意甚至冻僵了她的指尖。
前世,就是这份“担心”,让她毫无保留地交出了所有核心研究,最终被冠上“精神错乱”、“学术剽窃”的罪名,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窃贼踩着她的尸骨,沐浴在鲜花与掌声之中,接受那本应属于她的“催眠疗法先驱”的荣耀。
地狱?
她何止见过。
她就是从那里爬回来的。
“是吗?”
苏璃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历经焚心蚀骨后的死寂,“可我觉得,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己知的禁忌,而是身边藏着毒蛇的温床,师姐你说呢?”
柳思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掌心。
她强忍着去抢那沓手稿的冲动,脸上的笑容己经僵硬的像一张劣质的面具。
“师妹你今天……说话怎么有点奇怪?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她惯常打造的“苏璃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轨道上,声音里挤满了故作担忧的黏腻,“手稿还是先给我吧,我认识很好的心理医生……”又是这一套。
前世的她,就是被这种无处不在的、温水煮青蛙般的“关心”一步步逼至绝境,最终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疯了。
苏璃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纸页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那是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也是她前世的墓志铭。
她的指尖缓缓拂过那些墨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又冷得像是在触碰一具棺材。
“师姐,”她再次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眼底仿佛倒映不出任何阴影,却让柳思婉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气,“你还没回答我。”
“见过地狱的人,还会害怕人间的鬼吗?”
轰——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柳思婉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那双总是盛满伪善关怀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看穿一切的惊骇和无法掩饰的慌乱。
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师妹,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致、几乎能听见裂帛之声的时刻——“叩叩叩。”
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柳思婉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颤,差点失态叫出声。
她仓皇地看向门口,又飞快地看向苏璃,眼神乱得像被打散的线头。
苏璃却神色未变,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
来得真巧。
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考究灰色套装、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她姿态恭敬,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踏入这间学生宿舍玷污了她的鞋底。
她手里拿着一封异常精致的请柬,烫金的封面上,缠绕的荆棘图腾中央,是一个锋芒毕露的“陆”字。
“苏小姐。”
女人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早就排练过无数次,“奉陆明霞女士之命,为您送來晚宴请柬。”
她将请柬递出,动作间没有丝毫尊重,更像是随手抛施舍。
苏璃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荆棘图腾上,心脏像是被那些冰冷的尖刺狠狠贯穿,泛起一阵密集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痛楚。
陆家。
陆沉舟。
前世的种种羞辱与绝望,伴随着这个名字,再次汹涌袭来。
那个男人,是她在深渊里唯一抓住的光,也是亲手将她推入更黑暗地狱的手。
陆明霞,他的好姑姑,更是无数次将她踩在脚下,讥讽她的出身,碾碎她的尊严,用最优雅的语调说着最恶毒的话,只为让她认清“庶民不配”的事实。
女人见她不接,眼底的鄙夷更盛,她径首翻开请柬,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念出里面那行足以将任何人尊严碾碎的文字:“陆女士特意交代,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不过,正门是为贵宾准备的,您——”她刻意停顿,嘴角拉出一抹冷讥,“请走侧门佣人通道,那里更适合您的身份。”
身后的柳思婉显然也听到了这话,她立刻从刚才的惊慌中挣脱出来,一种近乎幸灾乐祸的优越感迅速填补了她的心虚。
她连忙上前几步,脸上重新堆起那副假惺惺的担忧:“哎呀,这……师妹,陆家的宴会门槛是高了些,你别往心里去……要不,还是别去了?”
她恨不得立刻把苏璃按回那个“低贱”的泥潭里,好证明自己依旧高高在上。
苏璃接过了那封冰冷沉重的请柬。
烫金的纸张边缘锐利,几乎割手。
极致的屈辱感化作了滚烫的熔岩,在她血管里咆哮奔涌,几乎要烧毁她的理智。
但她脸上,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清浅至极的笑容。
仿佛对方递来的不是羞辱,而是真正的荣耀。
“请回复陆女士,”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她的‘盛情’,我收到了。
一定会准时赴约。”
送信的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准备好的更多侮辱性言辞卡在了喉咙里。
柳思婉也怔住了。
苏璃轻轻摩挲着请柬上冰冷的荆棘图腾,然后,抬眼看向那女人,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冷漠:“正好,我也想亲眼看看,陆家正厅的红毯,是不是真的比侧门的通道,更干净一些。”
女人脸色微变,哑口无言。
苏璃不再看她,微微颔首,然后当着她们的面,轻轻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将门外所有的恶意与窥探,彻底隔绝。
柳思婉被关在门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青白交加,尴尬又难堪。
苏璃却仿佛当她不存在。
她背靠着门板,微微垂着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封请柬,指尖用力到泛白。
巨大的恨意与不甘在胸腔里剧烈冲撞,几乎要撕裂她。
鸿门宴?
她当然知道。
那是陆明霞为她准备的公开刑场,目的就是要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试图靠近陆沉舟的“庶民”会是什么下场。
去,是自取其辱。
不去,更是坐实了卑贱怯懦。
她似乎……没有破局之法。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悄然攥紧她的心脏。
就在这一刻——她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幽蓝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像一道无声的闪电。
苏璃下意识地低头。
屏幕上,悄然滑入一条简洁至极的新信息。
发信人:顾时昀。
陆家晚宴,可否有幸邀请苏璃小姐,作为我的女伴一同入场?
时间,精准得像是经过最精确的计算。
柳思婉也瞥见了那亮起的屏幕,虽然看不清内容,但“顾时昀”三个字足以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嫉妒——顾时昀,那个家世优越、才华横溢、无数人仰望却难以接近的心理学界权威,竟然会主动联系苏璃?!
苏璃怔怔地看着那条信息,看着那个名字。
前一秒还吞噬她的冰冷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讯息骤然击碎。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手机屏幕幽幽的蓝光,以及身边柳思婉那无法掩饰的、妒恨交加的抽气声,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重新开始了转动。
她缓缓握紧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被掌心熨烫。
这一次,她握着的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绝望。
而是……斩碎一切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