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凶兆
所过之处,疫病横行,刀兵自起,此谓‘凶兆’。”
——《太虚秘录·邪祟篇》太虚观的烛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林小鱼——或者说,太虚一炁宗当代唯一传人,玄玑道长——刚送走一对前来"求个心安"的小情侣,数着手里薄薄的钞票,叹了口气。
"这点钱,连下个月的电费都不够......"她瘫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忽然,她眼睛一亮——“镜仙事件”那充满戏剧性的解决方式,居然在某红书上小火了一把 ......未来一段时间,“玄玑道长”这名号,竟真的在年轻人里有了点声响,底下还有不少人询问"玄玑道长"的联系方式。
生意随之有了起色,林小鱼的胆子也像吸了水的海绵,迅速膨胀起来。
她觉得,是时候进军市区,拥抱更广阔(也更富裕)的客户群了。
她在城市边缘一个略显破败的商业区,租下了一个门面。
因为听说闹鬼,租金便宜得令人心花怒放“闹鬼?
呵呵。”
林小鱼叉着腰,站在落满灰尘的空屋子里,意气风发,“老娘我可是太虚一炁宗正统传人!”
说完,底气不足地小声补了一句:“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那个蛋白粉大块头么……”她按照《太虚一炁宗志异·上卷》里一个角落记载的法子,煞有介事地撒了糯米,贴了几张自己画的、龙飞凤舞的黄纸,就算完成了“驱邪”。
然后理所当然地把陈磐抓来当免费劳力。
“灵谐咨询有限公司”的招牌,就这么挂了起来。
林小鱼特意在名片上印了“太虚一炁(qì)宗”的字样,结果第一批名片送来,“炁”字全被印成了“气”。
“太虚一气宗?!”
林小鱼气得跳脚,“这听起来怎么像街边气功培训班?!
重印!
加拼音!
不,加注解!”
陈磐看着炸毛的她,平静地补刀:“从传播学角度,生僻字确实会增加认知和记忆成本。”
林小鱼:“……要你管!”
新办公室位于老旧建筑的二楼。
林小鱼志得意满地宣布:“看见没?
业务全面升级!
从现在起,我们主打高端市场——凶宅净化!
这可是蓝海!”
陈磐头也没抬,冷静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资料显示,你租的这间办公室,前身是‘鑫旺财富’公司,创始人半年前于此地跳楼***。
物业记录里,有三次关于本房间夜间异响的投诉。”
林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随即强挤出几分镇定:“……怕、怕什么?
区区一个想不开的地缚灵,我按上卷里的‘净室安宅法’,用糯米混朱砂在墙角撒了一圈,保证它……”话音未落,墙角一个空置的纸箱,毫无征兆地、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小鱼吓得几乎原地蹦起。
陈磐平静地看过去,纸箱恢复了死寂。
“可能是空气流动。
或者,你投放的糯米比例过高,可能导致磁场过滤网眼过大,效能减弱。”
“……我、我那是为了增强吸附效果!”
林小鱼拍着胸口,强行挽尊,立刻战术性转移话题。
她拿起桌上那本纸张泛黄、字迹模糊的线装古书《太虚一炁宗志异·上卷》,凑到陈磐身边。
“来,给你这个科学脑袋开开眼,见识一下我们老祖宗对阵过的真正厉害角色。”
她指着书上一段用朱笔特别标注、字形狰狞艰涩的文字,语气带着理论派学者的考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你看,这上卷末尾秘录记载,世间极恶凶煞分三等。
最上者,名为——‘凶兆’。”
她刻意停顿,营造气氛:“此物非人非鬼,无形无质,乃世间‘灾祸’规则之碎片,是枉死城溢出的脓疮。
古籍记载,它往往伴随大规模死亡事件出现,如古战场、大瘟疫中心、或是……前朝那座被屠戮一空的‘哭城’。”
她合上书,拍了拍封面,“幸好,据记载,这玩意儿几百年没现世了,估计是天道规则变了吧。”
陈磐瞥了一眼那鬼画符般的文字,评价道:“描述缺乏可量化的实证参数。
但若与大型历史灾难相关,其能量来源模型值得构建。”
“所以嘛,理论知识是根基!”
林小鱼扬了扬下巴,“有这上卷在手,至少遇到什么东西,我能把它分析得明明白白!
要是能找到失传的下卷……哼……”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陈磐那身恐怖的肌肉线条,语气瞬间务实起来,“……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这‘合作伙伴’嘛。”
几天后。
一单"凶宅净化"的生意找上门。
客户要求极度低调,地点是城郊一栋死过人的独栋别墅,价格给得颇为丰厚。
林小鱼研究了客户提供的有限资料(前任屋主破产***),判断顶多是个"怨灵"级别。
她自信满满地接下了,甚至没打算通知陈磐——一来要证明太虚一炁宗传人的实力,二来...分钱的时候实在肉疼。
不知为何,在查阅这栋别墅资料时,林小鱼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尝试用半吊子的风水知识看了看方位,只觉得格局别扭,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事,我们太虚一炁宗,专精降妖除魔,风水堪舆本就不是强项,师父都没怎么教...顶多是个厉害点的地缚灵,按《上卷》的法子,够用了。
"她完全没想过,自己能撞上只在祖师爷手札里见过的传说。
在翻阅物业提供的周边历史简报时,一则短讯吸引了她的注意:老城记忆三元桥地块(即别墅区所在)旧称"三家店",清末民初曾为义庄。
据《栎阳县志·杂闻》补遗载,此地明末曾现"阴兵借道"异象,有游方道士于此结庐镇之,后不知所踪。
民间谣传,道士乃"神霄派”"中人,其法酷烈,常以雷火符箓涤荡妖氛,与主流丹鼎符箓迥异。
"神霄派”..."林小鱼喃喃自语,心脏莫名快了一拍。
这似乎是她们宗门在某个时期的对外名号?
师父清尘好像最后提过一嘴,说祖上为了行事方便,用过不少化名。
她隐约觉得,这地方或许真和自家宗门有点渊源,但历史久远,记载模糊,更像是个民间传说,她便没有深究,只觉得是个有趣的巧合。
夜幕降临(毕竟这些东西都晚上出没),林小鱼独自提着她的宝贝工具箱,站在了那栋豪华却死气沉沉的别墅前。
荒草萋萋,月光惨白。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刚踏入玄关,一股如有实质的、冰冷的视线便黏在了她的后颈,让她汗毛倒竖。
那不是普通的注视,更像是有湿滑的舌头舔过她的脊椎。
她猛地回头,罗盘指针疯转,身后却只有空荡的门厅和旋转的灰尘。
“不对劲……”林小鱼心里咯噔一下,这感觉不像她处理过的任何“怨灵”。
她立刻默念清心咒,冰凉的理智稍稍压下了心悸,但那股被猎食者锁定的恶寒始终挥之不去。
“先撤,这单有问题!
回头再查查房主有没有隐瞒!”
她当机立断,赚钱很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她转身就想拉开门离开,然而,刚刚被她轻易推开的厚重木门,此刻却像是焊死在了门框上,纹丝不动!
她用尽全力去拧门把手,冰冷的金属刺痛掌心,门扉依旧紧闭。
“鬼打墙?
不对,这是……空间被影响了?”
一颗心沉了下去,她想起《上卷》里关于强大邪祟能扭曲环境的模糊记载。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硬着头皮,她决定上二楼书房布下香炉,试图强行稳定此地的“气”。
刚踏入书房,眼角余光猛地瞥见窗外——原本空旷的野地,在某一瞬间变成了**古代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骸,残破的旗帜在阴风中呜咽!
浓烈的血腥味和腐烂味几乎让她窒息!
“幻觉!
是幻觉!”
她猛咬舌尖,尖锐的痛感和满嘴的铁锈味让她清醒,景象又恢复了正常。
但桌上那本厚重的《刑法》精装本,竟在她转身的瞬间自行摔落,“砰”的一声闷响,如同丧钟敲在她心头。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她再次冲向楼梯,却发现走廊的格局变得陌生而扭曲。
明明来时的路,走了三遍却都鬼使神差地回到原点!
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浓重的、如同古墓掘开后的土腥与铁锈混合的怪味,几乎让她作呕。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循环逼疯时,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一条她之前搜索“别墅历史”时关联推送的冷门知识跳出:地方考据:城西三元桥地块疑似与明末“哭城”遗址重叠,民间曾有‘夜闻鬼哭’记载…另,有野史笔谈提及,哭城之祸,疑与一尊号为‘饲灵大王’的淫祀有关,其像狰狞,好食生魂,后遭官军与不知名道士联手捣毁,然其根脉难除,偶有显化…“哭城”!
“饲灵大王”!
“根脉难除”!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神经上!
《太虚一炁宗志异·上卷》关于“凶兆”的记载旁,那潦草的朱批小注瞬间浮现脑海——“饲主 走卒,善造杀狱,以养凶兆”!
不是怨灵,甚至不是普通的凶煞!
这是祖师爷手札里警告过的、真正能引来灾祸的规则化身!
而祖上那位在此“不知所踪”的游方道士……恐怕就是折在了这里!
跑不掉了!
绝望像冰水浇头,但求生的本能反而被彻底激发!
太虚一炁宗的门人,可以战死,不能吓死!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彻底收起无用的罗盘。
“拼了!”
取出贴身珍藏的清心铃,她以独特的韵律不顾损耗地疯狂摇动,***前所未有的清越急促,如同在粘稠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让她的思维清晰了少许。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张口,狠狠咬破右手食指,钻心的疼痛让她眉头紧蹙。
殷红的血珠渗出,她以自身精血为引,不顾灵力消耗,在一张特制黄符上飞速画出复杂到极致的“破妄符”,猛地拍在自己额头!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千神万圣,护我真灵!
敢有犯者,押送酆都!
急急如律令!”
她手掐最刚猛的“伏魔印”,脚踏七星步,将体内微薄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周身竟隐隐泛起一层微弱的、却纯正无比的白色毫光!
这是太虚一炁宗真正的核心传承,以燃耗本源为代价,绝非江湖戏法!
然而——她这凝聚了心神、精血与传承的决死一击,那点白色的毫光,如同投入无边沼泽的火星,只顽强地闪烁了一下,便被更浓稠、更绝望、仿佛来自亘古的黑暗瞬间吞噬、湮灭!
客厅中央,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由纯粹阴影与极致恶意构成的“东西”开始凝聚、膨胀,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息。
它掠过之地,地毯飞速腐烂碳化,墙壁渗出暗红近黑的粘稠污渍!
空间开始剧烈扭曲、折叠!
大门在她眼前溶解消失,窗户化作坚实的墙壁!
她被彻底困在了这个由“凶兆”制造的、脱离现实的恐怖领域之中!
“清心铃”在她手中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炸成碎片!
额头的“破妄符”无火自燃,瞬间化为飞灰!
反噬的力量让她喉头一甜。
那股纯粹的、碾压一切的恶意,如同无形的巨山,将她死死压在地板上,冰冷滑腻的触感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耳边是无数溺死者般绝望的哀嚎与诅咒,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妈的……真是……‘凶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林小鱼脑海里只剩下这个绝望而清晰的认知,以及一个模糊的念头:‘陈磐……这次……怕是要……加钱……’这一次,她连呼叫那个“摇杯战神”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林小鱼的意识即将被彻底碾碎时——"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空间结构本身被强行撕裂的巨响,从别墅核心传来!
那笼罩一切的无形力场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声音,轰然崩塌!
压力骤消。
林小鱼艰难地掀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那个熟悉的山岳般的身影,正迈着沉稳到令人心安的步伐,踏过恢复正常的地板,走了进来。
他的白大褂下摆,甚至没有一丝凌乱。
那"凶兆"发出无声的、却首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尖啸,将所有恶意与力量拧成一股,化作一道吞噬光线的终极黑影,扑向陈磐!
陈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平静得像在观察实验数据。
他甚至没有摆出防御姿态,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对着那扑来的、不可名状的恐怖,五指张开,然后,稳定而坚决地猛地一握!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捏爆了巨大水泡的异响。
那团足以扭曲现实、让林小鱼所有传承手段尽数失效的"凶兆",在他那只蕴含着不可思议力量的手中,剧烈地痉挛、扭曲,然后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般,迅速坍缩、消散,只留下一缕迅速逸散的黑烟。
战斗结束。
过程简洁得近乎枯燥。
陈磐走到林小鱼身边,蹲下身,将她扶坐起来,递过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林小鱼剧烈地咳嗽着,脸色惨白,她看着陈磐,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近乎信仰崩塌的复杂。
"...《太虚一炁宗志异·上卷》...第九页...凶兆..."她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置信,"你...你就这么...一握..."陈磐看着她,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嗯。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补充道,"结构不稳,处于临界点。
施加定向压力,引发链式崩塌,原理类似在气球最薄的点施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失血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食指上,补充道:"你的理论判断,完全正确。
"林小鱼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祖传秘籍的敬畏,与眼前这纯粹物理解决的巨大反差,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陈磐从他那个仿佛连通着异次元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个独立包装的创可贴。
他撕开包装,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实验室里特有的精准与稳定,拉过她受伤的右手,将那张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胶布,仔细地、平整地贴在了那个细小的伤口上。
指尖传来创可贴布料的粗糙触感,以及他指尖那一闪而过的、干净的温热。
林小鱼的心跳微微漏了一拍。
窗外,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尖锐地划破了夜的死寂。
陈磐站起身,向依旧坐在地上的她,伸出了那只刚刚捏碎了"灾祸化身"的手。
"能走吗?
"他问,声音依旧平淡。
林小鱼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颠覆她认知力量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那个与方才生死险境格格不入的卡通创可贴,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它。
本章小Tips:炁(qì)与气:在道家哲学中,"炁"是构成宇宙万物的最基本能量微粒,是生命的本源动力,无形无相。
而"气"多指呼吸的空气或具体的气体。
后世常混用,但在内丹、修行等领域,"先天一炁"与后天呼吸之"气"有本质区别。
太虚一炁宗之名,正是取意于此根本之力。
地方志与野史:往往保存了正史不予记载的民俗、异闻与地方信仰,是研究古代社会观念和"超自然"叙事的重要宝库。
许多古老的传说,其核心可能指向被遗忘的历史真实或集体潜意识中的共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