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空调外机嗡嗡响，像个犯气管炎的老头。这破城中村的夏天，又闷又黏，
汗珠子从额角滑下来，脖子后面湿漉漉一片。我瘫在二手电脑椅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键盘，
屏幕光映在脸上，有点刺眼。“师父！师父救命！我又被小怪围了！
”耳机里传出小陆的声音，清亮里带着点慌，背景音是游戏里怪物的嘶吼和技能乱飞的音效。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拖动鼠标，操控着我的游戏角色“静水流深”，
一个手持法杖、裙裾飘飘的治疗师，
朝着地图上那个代表小陆的、正被一群绿皮小怪疯狂啃咬的菜鸟剑客光点冲过去。
“让你别引那么多！说了多少次，一次最多三只！”我声音有点急，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
几个群体治疗技能接连砸下去，才堪堪把小陆那几乎见底的血条拉回来。
屏幕上那个叫“小鹿乱撞”的男剑客，
顶着个歪歪扭扭的草编头冠——那是游戏里最便宜的新手装饰——笨拙地挥舞着生锈的铁剑，
终于把那几只残血小怪砍翻在地。他的人物角色转了个圈，蹦跶了两下，跑到我角色跟前。
“嘿嘿，师父你最好了！我就知道师父会来救我！”小陆的声音带着点傻气的得意，
还有显而易见的依赖。“好个屁，”我没好气，“再这么菜，我可就把你逐出师门了。
”话是这么说，还是顺手给他加了个持续恢复的状态，“这周日常任务做了没？
”“没呢师父，等你一起呀！”小陆答得飞快，“我笨，没师父带，任务都过不去。
”我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有点想笑。这家伙，游戏里是真菜，打个小副本都能迷路，
任务说明看三遍也未必能理解，操作更是稀烂。但偏偏嘴甜又粘人，
打不过就“师父师父”地喊，让人没法真生气。收他当徒弟**个月了，
愣是没看出他半点长进，
倒是把我这个资深咸鱼玩家硬生生逼得成了个有点责任心的“严师”。“行吧，老地方集合。
”我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现实里，我叫蓝静，
一个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当运营的小透明，
过着朝九晚九、偶尔加班到深夜的社畜生活。游戏，是我为数不多的透气口。
而“小鹿乱撞”，这个ID傻气、操作更傻气的徒弟，
成了我这个透气口旁边一只聒噪又笨拙的小麻雀。带小陆打完几个日常任务，
又被他磨着打了一趟低阶副本，出来已经快十一点半。
他还在那研究刚爆出来的一件属性垃圾的蓝装值不值得分解，我打了个哈欠：“不早了，
下了。”“哦哦，好的师父！师父晚安！师父明天见！”小陆的声音依旧元气满满。“嗯，
晚安。”我切断了语音，退出游戏。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旧风扇吱呀转动的声音，
还有窗外永不疲倦的夏虫。我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响了几声。点开手机，
习惯性刷了下微博热搜。#陆燃机场穿搭# 明晃晃挂在第一位。点开一看，
九宫格高清大图。照片上的男人戴着墨镜，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一身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休闲装，
长腿包裹在工装裤里，被粉丝和代拍堵在机场通道，步履匆匆。即使隔着屏幕，
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也扑面而来。陆燃。顶流中的顶流，男团出道即巅峰，
单飞后更是势不可挡，影视歌三栖，粉丝遍布各个年龄层，代言接到手软，
走到哪儿都是山呼海啸。媒体给他的标签是“高冷男神”、“行走的冰山”，
采访里话少得可怜，眼神疏离，是出了名的难搞。我撇撇嘴，对这种完美人设没啥感觉，
甚至觉得有点装。手指下滑，
论区果然又是一片“啊啊啊老公好帅”、“哥哥杀我”、“燃神腿长两米八”的尖叫鸡现场。
我默默退了出来，点开外卖软件，思考着是点个炒粉还是喝碗粥。生活像一杯温吞水，
游戏里带菜鸟徒弟是唯一的涟漪。谁能想到，这只笨得要死的“小鹿”，
会和那个光芒万丈、冷得掉冰渣的“燃神”有半毛钱关系？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我正在工位上跟一份活动策划死磕，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游戏里另一个关系不错的网友发来的私聊。“静静！快看公司内网公告！
年度盛典邀请函名单里有你！”我愣了一下，有点懵。我们公司是做游戏平台运营的，
年底会联合几家头部游戏公司搞个大型年会盛典，邀请一些业内大佬、头部主播和幸运玩家。
这种场合，向来跟我们这种底层螺丝钉没啥关系。我狐疑地点开公司内网。置顶的公告里，
滚动着受邀名单。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游戏平台运营部 - 蓝静。
旁边还附注了一行小字：特邀《仙缘》资深玩家代表。《仙缘》就是我和小陆玩的那款游戏。
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觉得荒谬。我？资深玩家代表？公司里玩《仙缘》的同事不少，
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怎么就选上我了？没等我消化这个消息，
部门主管带着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容走了过来：“蓝静，恭喜啊！年会盛典，好好表现！
公司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听说好几个顶流明星都会来站台，特别是那个陆燃，
刚官宣了跟我们深度合作，是这次盛典的重量级嘉宾！你可是咱部门独苗，机会难得！
”陆燃？要来我们公司的年会？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主管后面说了啥，
诸如“注意着装”、“代表部门形象”之类的话，我都听不太真切了，
只捕捉到一个核心信息：我要在现实里，见到那个只在热搜和广告牌上见过的陆燃了？
而且还是以什么“资深玩家代表”的身份？下班回到家，
我对着衣柜里清一色的T恤、牛仔裤、卫衣犯了难。盛典要求正装出席。翻箱倒柜，
总算找出大学时为了辩论赛买的一套黑色西装套裙，熨了又熨。
看着镜子里那个套着不合身西装、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手机响了，
是小陆发来的游戏私聊：“师父师父！今天有空带我吗？我又卡在爬塔任务了！
(委屈巴巴.jpg)”我看着那个卖萌的表情包，再想想即将要面对的大场面，
特别是那个冰山陆燃，心里莫名烦躁。“没空。烦着呢。”我敲过去几个字。“啊？
师父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帮你去揍他！”小陆的回复立刻追了过来，
带着一种盲目的护短。我哭笑不得，那点烦躁奇异地被冲淡了一点：“得了吧你，
游戏里连只鸡都打不过。现实里更是个小菜鸡。”“谁说的！我很厉害的！
”他不服气地反驳，随即又软下来，“师父，你到底烦什么呀？说说嘛，说出来就好了。
”对着游戏里这个傻徒弟，反而有种倾诉的欲望。我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
敲道：“要去参加个讨厌的应酬，还得穿正装，烦。最烦的是，
听说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陆燃也要去。”消息发出去，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陆燃？
”小陆的消息才慢吞吞地弹出来，“他……很讨厌吗？”“也不是讨厌，”我想了想，
实话实说，“就是感觉吧，装。高高在上，看谁都像欠他钱似的。
离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啧，反正不想看到他。”“……哦。
”小陆就回了一个字。“行了，我下了，心烦，自己玩会儿去。”我关了游戏界面。
年会盛典那天，酒店宴会厅亮得晃眼。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味。我穿着那套勒得慌的西装套裙，
踩着不太合脚的低跟鞋，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土鳖，浑身不自在。
周围都是西装革履、妆容精致的业内精英，或是穿着华丽礼服的网红主播。
我缩在一个角落的自助餐台附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想时间快点过去。
盛典流程冗长，各种领导讲话、战略发布、游戏演示。我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宣布：“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
欢迎我们最尊贵的合作伙伴，超级巨星——陆燃登场！”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厅。
追光灯“唰”地打向舞台入口。我的心也随着那灯光猛地一跳。陆燃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的不是机场那种休闲装，而是一身高定黑色丝绒西装，
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内搭的白色衬衫一丝不苟，领口解开一颗扣子，
露出一点锁骨，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西装的正式感。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那张被无数镜头捕捉过的脸，在强光下更是完美得毫无瑕疵，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薄唇紧抿。和照片、视频里一样，甚至更胜一筹。那种强烈的、几乎带有侵略性的英俊，
让整个大厅都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尖叫和掌声。他走到舞台中央，步履从容，
姿态矜贵，微微颔首示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台下，淡漠疏离，
仿佛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这就是顶流的气场。我远远看着，
心里那点“装”的评价又冒了出来，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装的资本。他站在那儿，
就是焦点本身，天生属于舞台和镜头。主持人热情地递上话筒，开始互动。
陆燃回答得很简短，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低沉悦耳，但没什么情绪起伏。粉丝互动环节，
他抽了几个粉丝上台合影，也是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肢体动作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一切都符合他高冷男神的人设。流程进行到游戏互动环节。主持人宣布，
为了让陆燃更好地体验合作游戏《仙缘》的魅力，特别邀请了一位游戏内的资深玩家上台，
与陆燃进行一场轻松有趣的互动教学。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让我们有请——来自游戏平台运营部的资深玩家代表，蓝静小姐！
”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报出了我的名字。追光灯像探照灯一样，
“啪”地打在了我藏身的角落。完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
我僵硬地站起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同手同脚地、极其不自在地挪上了舞台。
强烈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台下黑压压一片，只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闪光灯下明明灭灭。
巨大的屏幕上，清晰地映出我那张写满紧张和窘迫的脸，还有身上那套明显不合体的旧西装。
主持人笑着把话筒递给我：“蓝静小姐，欢迎！有点紧张哈？别怕，
今天您可是陆燃老师的‘游戏小师父’呢！”我接过话筒，手心全是汗，喉咙发干，
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大…大家好，我叫蓝静。
”主持人转向陆燃：“陆燃老师，第一次玩《仙缘》吧？感觉怎么样？让蓝静老师带带你？
”陆燃侧过身，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平静，没什么温度，
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道具。他微微颔首，对着话筒，
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波澜的低沉：“嗯，新手。请多指教。”客套，疏离。
主持人立刻安排工作人员搬上来两台连接好的高配电脑和电竞椅，
屏幕上已经登录了《仙缘》的游戏界面。陆燃那台电脑上的角色，
赫然是一个顶着闪亮ID“燃”的男剑客，一身顶级装备流光溢彩，
和我游戏里那个灰扑扑的小徒弟“小鹿乱撞”天差地别。“蓝静老师，请坐到陆燃老师旁边，
”主持人热情地指挥，“您可以指导陆燃老师熟悉一下基础操作。”我硬着头皮，
在陆燃旁边那张电竞椅上坐下。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木质香水味，
这让我更加手足无措。椅子太矮，我穿着裙子，姿势别扭。
主持人还在旁边活跃气氛：“陆燃老师，您可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玩游戏，紧张吗？
”陆燃看着屏幕，手指搭在键盘上，姿势很标准，但透着一股刻意的生疏感。“还好。
”他淡淡回了两个字。“那就好！蓝静老师，别紧张，快教教我们陆老师，
比如怎么移动角色？”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自己带小陆时说的话，
尽量用平实易懂的语言：“呃…移动的话，就是键盘上W、A、S、D这四个键，W是向前，
S后退，A左转，D右转……”我的声音依旧绷着，语速很快。陆燃侧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似乎有极快的东西闪过，快到让我以为是错觉。他修长的手指在W键上轻轻按了一下，
屏幕上的“燃”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动作很流畅。“然后鼠标可以控制视角，左键点选目标，
右键释放普通攻击……”我继续说着，努力不去看他那张过分英俊的侧脸。“技能呢？
”他忽然开口问，声音离得很近。“技…技能在快捷键栏，
1到6或者Q到E这些键位都可以设置，按下去就能放技能……”我说着，
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指他屏幕下方，“就像这里……”我的手刚抬起来一点，
陆燃却像是被惊到，猛地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幅度不大，但避开的意图非常明显，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耐。那一瞬间的躲避，像一根冰冷的针，
扎破了我本就脆弱不堪的尴尬泡泡。我僵在原地，抬到一半的手尴尬地悬着。
台下似乎响起几声低低的哄笑。巨大的屏幕上，
我涨红的脸和陆燃那明显不悦的微表情被放大得清清楚楚。难堪像潮水一样瞬间把我淹没。
陆燃现场黑脸”、“游戏互动翻车现场”……我甚至能想象出网友的嘲讽：“哪来的土包子，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碰瓷陆燃？”脑子里嗡嗡作响，主持人后面说了什么，
陆燃又做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见也看不清了。我只想立刻消失。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我身体不太舒服……”说完这句，我几乎是逃命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也顾不上姿势难看，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冲下舞台，无视了主持人在后面“蓝静小姐？
蓝静小姐？”的呼唤。高跟鞋踩在地毯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更像是在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窜。背后的目光像芒刺，扎得我脊背生疼。
我冲出宴会厅厚重的大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才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我跑到酒店后门的安全通道，找了个堆着杂物的昏暗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不是因为陆燃那个躲避的动作本身，
而是那种巨大的、被当众嫌弃的羞辱感，以及即将到来的、可以预见的网络嘲讽风暴。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我拿出来一看，是闺蜜林晚的微信轰炸：“静静！！你没事吧？！
”“天啊我在直播里看到了！那个陆燃什么态度啊！”“别理那些傻逼网友！他们懂个屁！
”“快回来啊，你在哪儿？”还有公司同事发来的关切或者八卦消息。我一条都没回，
只觉得疲惫不堪。点开微博，果然，
#陆燃游戏互动#、#陆燃冷脸# 的词条已经飞快地爬上了热搜榜，
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沸”字。点开词条，
热门微博是几张高清动图：陆燃微微侧身避开我的手指，他蹙起的眉头，
还有我狼狈逃下台的背影。评论更是不能看：“笑死，这女的谁啊？想趁机揩油吧？
燃神躲得好！”“心疼我燃，被个土包子指导，还要被碰瓷，脸都黑了。”“看她那身西装，
估计是公司临时拉来的小职员吧？业务能力不行还硬上，活该。”“燃神脾气够好了，
换我直接甩脸走人好吗？”“这女的哭什么？戏精上身？被嫌弃就受不了了？玻璃心。
”……偶尔有几条为我说话的：“人家小姐姐明显也很紧张啊，陆燃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了？
”、“感觉就是尴尬吧，不至于骂这么难听吧？
” 但很快就被淹没在粉丝的控评和路人的嘲讽里。我关掉手机，屏幕熄灭，
黑暗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不知过了多久，
安全通道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谁？”我警惕地抬起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