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安道：廿岁毕师门继四十归宁

陈砚十岁那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长。

他裹着奶奶缝的厚棉袄，蹲在院角的石磨旁，指尖戳着磨盘缝里的暗红痕迹——那是三天前，爷爷用柴刀剁死那条金红小蛇时溅上的血。

雪下了三天，血却没冻住，反而像渗进了石头里，指尖摸上去竟带着点温热的黏腻。

“砚娃，进屋烤火。”

爷爷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老烟枪特有的沙哑。

他是个沉默的老猎户，开春总背着猎枪往山里钻，可这三天，他枪杆靠在墙角，落了层薄雪，人也总坐在门槛上，盯着院门外的竹林发呆。

陈砚没动。

他总想起那条小蛇，被爷爷塞进竹笼时，金红鳞片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金子，吐着信子蹭他的手背，一点不凶。

可第二天一早，竹笼底破了个豁口，小蛇蜷在磨盘下，被爷爷的柴刀劈成了两截。

当时他躲在柴草堆后，看见爷爷用草纸擦刀上的血，草纸一沾血就黑了，像被墨染过。

“那是长虫的种，偷吃鸡仔，留不得。”

爷爷当时这么说，却没看见柴草堆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后颈。

夜里，陈砚开始做噩梦。

梦里总有条比房梁还粗的金红大蛇，从床底钻出来，鳞片擦过地板，沙沙响得像下雪。

它的信子扫过他的脸，带着腥气，獠牙抵在他咽喉上，却不咬，就那么悬着，逼他看磨盘上的血痕。

每次惊醒，他都一身冷汗，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有两道细细的勒痕，像被蛇信子扫过。

奶奶先发现了不对劲。

鸡窝里的母鸡接二连三死掉，脖子上都有两个针孔大的洞，血被吸得干干净净。

奶奶煮的粥里，会莫名浮起几缕透明的蛇鳞，她喝了粥，就整日昏沉，坐在炕沿上喃喃：“蛇绕房梁……好多蛇，红的，金的……”爷爷的猎枪也出了问题。

枪托一夜之间烂成了木屑，枪管里堵着一团黏糊糊的蛇蜕，腥气冲得人睁不开眼。

他蹲在墙角抽烟，烟袋锅子烫了手也没察觉，只盯着门外的竹林，声音发颤：“是它来了……那老长虫，来报仇了。”

陈砚不懂什么是报仇，只知道害怕。

他夜里不敢睡，抱着枕头缩在炕角，听着院里的竹枝被风吹得呜呜响，总觉得那是蛇在爬。

首到第五天夜里，他被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是爷爷的声音。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看见爷爷趴在院门口的雪地里，后背的棉袄被什么东西撕开，露出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像被巨爪抓过。

爷爷的手向前伸着，指节抠进雪地里，指向竹林的方向，嘴里吐着血沫：“带……带砚娃……找张半仙……后山……红棺……”话没说完，他的头就歪了过去。

陈砚扑过去，抱住爷爷的胳膊，却发现那胳膊冰得像块石头。

雪还在下，落在爷爷的脸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他抬头往竹林里看，昏暗中，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影子在晃动，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正盯着他。

“爷爷……爷爷！”

他的哭声被风声吞掉，只有磨盘缝里的血，在雪光下显得更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哆哆嗦嗦地扶着门框出来，看见院里的景象，腿一软就坐在了雪地里。

陈砚攥着爷爷冰冷的手，忽然想起爷爷说的话——找张半仙，后山红棺。

他抹了把眼泪，把冻得发僵的手揣进棉袄里，盯着竹林里那道越来越近的影子，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不是害怕的情绪。

他要去找张半仙，要找到爷爷说的红棺，不管那里面是什么，他得活下去，得弄明白，为什么一条小蛇的死，要让爷爷用命来还。

雪地里，他的脚印跟着爷爷的血迹，一首延伸到院门外。

而他没看见的是，磨盘上方的空气里，渐渐凝出一道模糊的白影，穿着不知年代的红衣裳，灵体在雪夜里微微发颤，却死死盯着竹林里的影子，像在无声地对峙。

那是苏轻寒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影子。

在此后的三十年里，这道影子会陪着他走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从乡野的雪，到城市的灯，从胆怯的孩童，到从容的道长。

只是此刻的陈砚不知道，他要找的红棺里的人，己经先一步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