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河汉街
她没有赖床，而是迅速起身，将昨夜就己准备好的书籍——一本《投资学原理》和一本《现代设计史》——端正地摆上空荡荡的书桌。
这是她在这个金丝笼里，为自己规划的第一块精神领地。
七点整，她准时出现在餐厅。
长长的餐桌宛若谈判席，霍寒川己经坐在主位，正在用平板电脑浏览晨间财经新闻。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星瑶心想很好，和预想中一样。
互不干涉，保持距离。
她安静地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中间摆放的银质烛台像一道无形的界碑。
早餐在绝对的寂静中端上，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霍寒川用餐极快，姿态优雅却冰冷，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
他吃完，用消毒方巾细致地擦拭了每一根手指，随即起身。
“摄影师九点到。
在花园和书房取景，主题是‘新婚日常’。”
他言简意赅，目光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做好你的部分。”
内霍寒川希望她昨天的表现不是侥幸。
至少，那双眼睛在镜头前足够有说服力。
“我明白，霍先生。”
朴星瑶轻声回应，低眉顺目。
–拍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在摄影师的指令下，他们演绎着标准的甜蜜：她为他整理领带，他喂她品尝水果。
每一个对视都饱含深情，每一次触碰都看似自然。
朴星瑶：角度，眼神，微笑的弧度……对，就是这样。
把他当成最高级的合作模特，忽略他本身。
最后一套造型在书房。
霍寒川坐在沙发上处理文件，朴星瑶则依要求，蜷在沙发的另一端看书，身体微微倾向他，构成一幅依赖又和谐的画面。
“非常好！
霍太太，请保持这个充满爱意的眼神！”
朴星瑶维持着姿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霍寒川手边那杯几乎未动的咖啡吸引。
凉掉的咖啡会影响口感，或许也会影响他后续工作的心情——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几乎是出于一种维护“合作伙伴”工作状态的本能，她放下书，柔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寒川，咖啡凉了伤胃，我帮你换一杯吧？”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越过了沙发中间那道无形的“楚河汉界”，端起了那只属于他的、骨瓷咖啡杯。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杯柄的瞬间，霍寒川翻动文件的手猛地顿住。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手术刀，先落在她触碰了杯子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钉在她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被打扰领域后的不悦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霍寒川眼色一暗，谁允许她碰我的东西？
合约里写得很清楚，“保持距离”。
她越界了。
朴星瑶的手僵在半空，端着的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冰冷的视线让她瞬间从“表演状态”中惊醒。
朴星突然一惊，糟了。
我忘了……他的洁癖，他的界限。
这不是体贴，是僭越。
短短一两秒的对视，却漫长如刑讯。
周围的摄影师和助理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最终，霍寒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文件，仿佛她和她手中的杯子都不存在。
但这无声的拒绝，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朴星瑶指尖微微发白，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对摄影师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她端着那杯冰冷的“罪证”，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单薄。
–拍摄在一种微妙的尴尬中匆匆结束。
送走工作人员，霍寒川拿起外套走向玄关。
“下午林秘书会送礼服来，你选一套。”
他的声音比早晨更加冷硬。
“好的。”
朴星瑶低声应道。
在他即将出门时，他脚步未停，却丢下一句冰冷的话，清晰地砸在她心上：“记住，我们只是合约关系。
不要做多余的事。”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那冰冷的气息彻底隔绝在外。
朴星瑶背靠着坚硬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微微发软的身体。
黑暗中，她无需再伪装。
“不要做多余的事。”
霍寒川最后那句话，像一枚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她心底最深处。
起初是细密的刺痛，随即化作一股滚烫的羞耻感，涌上脸颊。
她竟然……竟然会因为那句“专业级”的认可，而生出一点可笑的、飘飘然的错觉。
甚至在那瞬间，真的将自己代入了“妻子”的角色，去关心他那杯咖啡的冷暖。
太蠢了。
她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将脸埋入膝盖。
黑暗中，那双在镜头前能漾出万千柔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自嘲的清明。
朴星瑶，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你踏入这场婚姻，不是为了来扮演贤惠妻子的。
你是来借力的，是来寻找阶梯的！
他那条“楚河汉界”划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昏了头，差点越了界。
那杯咖啡，就是最响亮的警钟。
他擦拭手指的动作，他划分领地的言语，他冰冷审视的目光……哪一样不是在提醒你，这只是一场交易？
你怎么能因为配合他演了几场戏，就模糊了现实与剧本的边界？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那只骨瓷杯时的冰凉触感，和他目光带来的寒意如出一辙。
她用力蜷缩起手指。
不能再这样了。
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坚定。
这条借来的路不好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不能把脚下的冰当成坚实的地面，更不能把那个冷漠的合作者，当成可以依靠的岸。
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他那杯咖啡的温度，也不是他施舍般的认可。
她抬起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窗外遥远的城市灯火。
那些光点，才是她真正应该奔赴的方向。
从明天起，不，从此刻起，她要更小心地恪守本分，更完美地完成“表演”。
但同时，她要更快地、更贪婪地吸收一切能让她强大的知识，构筑只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霍寒川，你守好你的“楚河汉界”。
而我，朴星瑶，会在我自己的疆域里，悄悄筑起一座无人能摧的城。
想到这里，她心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
那点可笑的刺痛和羞耻，被一种更为冷硬的决心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