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老赵头枕着一团皱巴巴的被褥,用脚尖踢了踢余彻的小腿,“难道昨天晚上我给你讲的‘狱中五分钟速成幽默课’还没开窍?
怎么满脸死人味。”
余彻的左手还抚着胃口,心里却在苦笑。
呛人的牢骚打趣,昨晚听多了,本想学着老赵用嬉皮笑脸化解压抑,但有些幽默天赋,不是进牢房自带的。
“我在想怎么写一篇‘倒霉的狱中生活攻略’,”他勉强扯出笑容,“第一条,千万别相信你以为最熟悉的人。”
老赵眨眨眼:“说得像骗子同行。
给点细节,老哥我爱听背后小故事。”
细节。
他的大脑像颗陈年弹珠,在食堂地板上摇晃回绕,最终停在沈默推开会议室门那一刹。
深夜,无人值守的公司,一间隔音极好的高管会议室。
他刚翻完那份堪称“首接把人送进监狱”的内部机密材料,沈默的脸从门边探进来,伪装出纯善的微笑。
“彻哥,你真信任我啊。”
沈默堆出熟悉的温厚。
他说:“废话,不然我半夜不睡叫你干啥?
节目改动,明天一早得把这份数据拿给唐千瑶。”
沈默随手锁上门。
光线里他的影子很长,像披着别人的影子。
“如果你能重新选择,你会选哪个?”
沈默问。
“再选一次?
选兄弟,不选生意。”
他笑着,把U盘递过去。
沈默轻轻握住,指甲划过余彻的掌心。
下一秒,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臂猛地从沈默背后伸出,死死搂住余彻脖子。
空气里短暂的窒息,黑暗涌上来——有人狠狠把椅子掀翻。
唐千瑶的侧影闪进视野,手里晃着余彻的手机,脸上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坚定。
“你,别挣扎了。”
唐千瑶冷静得出奇,像是在新闻现场读稿,“你能做朋友,也能做替罪羊。”
指甲印、抗拒、几声争执,办公室外的保安己经冲进来。
那场景,像电影里专为狗血准备的慢镜头。
她和沈默,一左一右把余彻搭在肩膀,像两名救火英雄把他从火场拖出。
实际上,是被拖进了深渊。
“综上,我得出一个结论。”
余彻拼命敛起回忆里的狼狈,把视线移开老赵,好让他看不见自己发红的眼圈,“我以前的人生指导原则,全该喂狗了。”
老赵叭叭嘴:“嘿,小伙子,你要真能喂,那狗怕是比这牢里的饭吃得滋润。”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余彻肩膀,然后嘴唇贴近他耳边低语,“可你现在在牢里,喂狗前最好琢磨怎么独自守着骨头。”
那句玩笑,像杂质渗进了心底的铁锈。
从铁床上下来,余彻在铁栏边站稳,手中有意无意摩挲着衣袖里缝着的那根细铁丝。
食堂的饭点***响得震天响。
余彻和老赵并排走,前后几个光头囚犯嚼着馒头,肆无忌惮地朝他吆喝:“喂,电视名人,记得帮老子换***育频道!”
“哈,他估计下辈子才用得上遥控器!”
余彻暗自记住那几张脸。
他竞争的对手己经换成这群连尊严也押在饭票上的人。
可他们身上的狰狞恶毒,反倒提醒他:背叛不是一场单人表演,而是社会日常的活体标本。
他微微一笑,假装没听见,把剩下的豆角往袖口一塞。
老赵像没看见一样,反手递来一张骨碌瘦长的饭票。
“小心点,那边三号桌的瘦猴会偷菜。”
“谢谢关心。
和你比,我信这世界还有真爱。”
老赵咧嘴:“爱情,劝你进了监狱就别信。
想调查什么,靠你脑子,不靠美色。”
饭毕后,洗碗间的水声掩盖了旁人的短促咒骂。
余彻用肥皂蹭干手,忽然把袖口的豆角抹到一只破旧塑料碗里,然后蹲下身,在极短的时间内掀开了食堂垃圾桶的盖子。
堆叠的垃圾袋之间,压着几张皱巴巴的报纸和发霉的快餐盒。
他的指尖停在一叠被撕开的送货单和收据上——沈默和唐千瑶那晚递交的U盘,是从这批货的发票行号中流出的某个编号。
他闭上眼,脑海飞快闪过公司往日账目的排列方式。
每一笔“莫名”的走账,像蚂蚁啃噬纸页,排成一字长队向他爬来。
只要能证明那些账单中的虚假数据,他就能将录下的公司内线证据串联起来。
可是,他现在只能靠垃圾堆、只言片语、和偶尔在监狱假期买得到的旧日报。
他把收据揣进破衬衫口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笑声。
“干啥呢,名人,掏垃圾也掏得这么艺术?”
一个满脸刀疤的狱友靠在门口晃着汤勺。
“我在为贵监狱的环境问题做调查。”
余彻扫了他一眼。
老赵在不远处吹口哨,脸上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一场难得的戏剧表演。
刀疤没理他,反倒向余彻递了个眼色,低声说:“想活着出去的,下次掏的时候小心点,我手下有人盯着呢。
真想找点亮堂东西,等晚上来三号铁门。”
警戒和讽刺交杂,余彻装作听不懂,把手里的收据紧了紧。
监狱里每条小道消息都像***的小鱼,摸着能活,摸错了就喂鲨鱼。
可越是有人注意他,他越要琢磨如何利用这些“鱼”。
回到工厂间歇房间,余彻掏出了那几张珍贵的收据。
趁着同伙睡着,他在小本子上一点点还原着过往公司的账本脉络,还记下了唐千瑶曾经写给自己的一条消息:“彻哥,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指着你骂,你会不会怀疑自己?”
起初他以为不会。
可当她和沈默联手拎着他沉入泥沼时,所谓的自信也不过是沉渣里的浮萍。
灯火熄灭前一刻,老赵突然翻身,低声在铺下道:“人背叛你是因为他们怕你再往前迈一步,恨你比他们还自由——可你要报仇,是不是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他们?”
余彻把收据塞进枕头下,闭上眼,忍住没让鼻翼一酸。
铁窗之外的夜色沉沉,牢房里剩下的只有各色鼾声、床板下滚动的小铁盆,和他心头那一抹潮湿的背叛烙印。
他知道,这些记忆不会轻易消散,可无论是愤怒还是屈辱,在这如水银泻地的暗夜,己和他今后苦涩的复仇并肩为伍。
夜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追索——也是荣辱与幽默共舞后的唯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