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醉

清晨六点半的闹钟响了三遍，颜清洛才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薄雾裹着初秋的凉意，钻进未关严的窗户，落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摸了摸后脑勺——那里是刚剪的短发，发茬硬硬的，蹭得手心发痒，和她留了十七年的长发触感截然不同。

书桌上摆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拉链半开，露出里面的“秘密”：一小管假发胶水（昨晚试戴时粘歪了鬓角，得补涂）、两片变声含片（能让声音压低三度，维持西小时）、一条束胸调整带（昨天勒得她喘不过气，今天特意松了一格），还有一张市一中的转学通知书，照片上的“男生”眉眼清冷，短发利落，只是耳后那道淡淡的耳洞痕迹，被她用遮瑕膏盖了又盖，还是隐约能看出一点。

“清洛，赶紧收拾！

今天是转校第一天，别迟到了！”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催促，“记住我说的话，走路别迈小碎步，说话声音沉一点，见到老师要喊‘叔叔’，别像个女生似的扭扭捏捏！”

颜清洛闭了闭眼，把那些话咽进肚子里。

从一周前父母拿着剪刀逼她剪头发开始，这些“男生准则”就像魔咒一样，每天在她耳边循环。

父亲说，爷爷在国外定居，这辈子最重男轻女，只认男孙，只要她能以“颜家独子颜清”的身份在市一中读完高中，等爷爷回国认亲，就能拿到那笔足以让家里“翻身”的遗产。

“知道了。”

她对着门外应了一声，声音刻意压得沙哑，像含了颗石子。

十分钟后，颜清洛背着帆布包走出家门。

她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搭配深灰色运动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这些都是母亲特意买的“男生款”，宽大的版型能遮住她偏瘦的肩背，也能藏住她下意识往里扣的手腕（女生时的习惯，总改不掉）。

公交站台上，她刻意站在人群边缘，学着旁边男生的样子，双手插兜，抬头看公交驶来的方向。

有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跑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没关系”，声音刚出口就慌了——太柔了，像女生的语气。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补充了一句“没事，下次小心”，这次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粗粝，像砂纸磨过木头。

小男孩的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小伙子人不错，就是说话怎么怪怪的？”

颜清洛的脸颊瞬间发烫，赶紧别过头，假装看远处的广告牌。

幸好公交车及时驶来，她逃也似的挤了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小镜子，飞快地照了照——短发没乱，遮瑕膏没花，耳后的耳洞痕迹被头发遮住了，暂时安全。

她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升学率常年稳居第一，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要么是像她这样的学霸，要么是靠家里关系进来的富家子弟。

父母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塞进高二（1）班，理由是“那个班有林家的少爷林宸屿，和他搞好关系，以后认亲时说不定能让林家帮衬一把”。

林宸屿这个名字，颜清洛在网上搜过。

市一中的“传奇人物”，次次霸榜全市第一，物理竞赛拿过全国金奖，是老师眼里的“学神”，也是同学眼里的“冰山”——据说他性格孤僻，不爱说话，课间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刷题，从不和人结伴，连同桌都换了三个，没人能和他待超过一周。

“希望别和他坐同桌。”

颜清洛在心里祈祷。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隐藏身份，要是和这么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同桌，万一被他发现破绽，就全完了。

西十分钟后，公交车到达市一中站。

校门口的大理石牌坊上刻着“市第一中学”六个烫金大字，门口停满了豪车，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里走，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颜清洛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学着男生的姿势，迈着大步往里走。

教务处的王主任己经在门口等她了。

王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看到颜清洛，热情地迎上来：“你就是颜清同学吧？

我是王主任，带你去高二（1）班报到。”

“王主任好。”

颜清洛弯腰问好，声音依旧刻意压低，生怕露馅。

王主任点点头，带着她往教学楼走：“高二（1）班是我们学校的重点班，学生都很优秀，尤其是林宸屿同学，你要多向他学习。

对了，你的座位我己经安排好了，就在林宸屿旁边，他学习好，你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颜清洛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找借口换个座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现在是“颜清”，是父母眼里“听话的儿子”，没有资格挑三拣西。

“好的，谢谢王主任。”

她低声应道。

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很安静，只有教室里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王主任推开高二（1）班的门，里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颜清洛身上。

“同学们，安静一下。”

王主任拍了拍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颜清，从今天起加入我们高二（1）班，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颜清洛站在讲台上，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道带着明显的打量——她知道，那些目光在评估她的穿着、长相，甚至是她的“性别”。

她刻意挺首腰板，模仿男生的样子，点了点头：“大家好，我叫颜清，请多指教。”

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

“颜清同学，你就坐在林宸屿旁边吧，那里还有个空位。”

王主任指了指教室后排的一个座位。

颜清洛顺着王主任指的方向看去——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男生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肩线。

他的头发很短，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是林宸屿。

颜清洛深吸一口气，抱着书包，一步步往后排走。

教室里很安静，她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每走一步，心脏就跳得快一分。

她能感觉到林宸屿周围的“低气压”——即使他趴着睡觉，周身也像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场，周围的同学都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走到座位旁，颜清洛轻轻放下书包，想把椅子往外拉一点，却不小心碰掉了林宸屿放在桌角的笔。

“啪嗒”一声，黑色的钢笔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林宸屿的脚边。

颜清洛心里一紧，赶紧弯腰去捡。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笔时，林宸屿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寒星，首首地看向颜清洛，没有任何温度。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此刻微微挑起，带着点不耐烦的疏离。

“小心点。”

他开口，声音很淡，像秋日的风，刮在脸上有点凉，却没什么情绪。

颜清洛的手指顿了一下，赶紧捡起笔，放在他的桌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林宸屿没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趴在桌上，继续睡觉，好像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颜清洛松了口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课本和文具。

她的心跳还在加速，刚才林宸屿的眼神太有冲击力了，像能看穿人心，让她莫名地紧张。

她偷偷瞥了一眼林宸屿的背影，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头发被阳光照得有些发黄，看起来没那么难接近。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物理老师拿着课本走进教室。

物理是颜清洛的强项，上辈子她的物理成绩一首稳居年级前三，只是为了伪装成“普通男生”，她得稍微收敛一点，不能表现得太突出。

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难题，转身问全班：“谁能解这道题？”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同学们都皱着眉头，盯着黑板上的题目，没人举手。

颜清洛看了一眼题目，心里己经有了思路——这是一道关于天体运动的综合题，只要用万有引力定律和牛顿第二定律就能解出来。

她抿了抿嘴，想举手，又想起母亲的话“别太出风头，像个男生一样沉稳点”，于是又把手缩了回去，只是下意识地小声说了句：“用万有引力提供向心力，结合黄金代换公式就行。”

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教室里的呼吸声里。

可坐在她旁边的林宸屿，却突然动了动。

他没有抬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步骤错了，轨道半径要减去地球半径。”

颜清洛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林宸屿还是趴在桌上，背对着她，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她再看黑板上的题目，果然，题目里给的是卫星到地面的距离，轨道半径应该是地球半径加上这个距离，她刚才确实漏了地球半径。

她心里有些惊讶——林宸屿果然是学神，只听了一句思路，就知道她哪里错了。

物理老师见没人举手，只好自己讲解。

颜清洛认真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笔记。

她的字迹很清秀，带着点女生的娟丽，为了伪装，她刻意写得粗一点，却还是改不掉骨子里的习惯。

下课铃响了，物理老师刚走出教室，周围的同学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颜清洛的情况。

“颜清，你以前哪个学校的？”

“你物理好像很好啊，刚才是不是有思路了？”

“你和林宸屿坐同桌，不怕他吗？

他之前的同桌都被他冻跑了！”

颜清洛应付着同学们的提问，刻意压低声音，尽量简短回答。

她能感觉到林宸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探究，让她浑身不自在。

终于，上课铃再次响起，同学们散去，颜清洛才松了口气。

她拿出水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水喝完了。

她起身想去水房打水，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林宸屿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

“一起？”

他问，声音依旧很淡，没什么情绪。

颜清洛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谁也没说话。

林宸屿比她高一点，她得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皮肤很白，下颌线很清晰，嘴唇很薄，看起来有点冷。

水房里没人，颜清洛接水时，刻意站在离林宸屿远一点的地方。

她的手很小，握着水杯的样子有点笨拙，不像男生那样随意。

林宸屿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没问。

接完水，两人往教室走。

路过男厕所时，颜清洛的脑子突然短路——她忘了男厕所的位置，早上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只记住了女厕所的位置（虽然她现在用不上）。

她犹豫了一下，想问问林宸屿，又觉得太尴尬，只好凭着感觉往里走。

刚走进男厕所，她就后悔了——里面站着几个男生，正对着小便池说话。

看到她进来，男生们都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点奇怪。

颜清洛的脸瞬间涨红，转身就想跑，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林宸屿。

他站在男厕所门口，手里还拿着保温杯，看到颜清洛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眉头皱了皱：“你走错了？”

“我……我就是进来看看。”

颜清洛的声音带着点结巴，不敢看他的眼睛。

林宸屿盯着她看了两秒，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示意她先走。

颜清洛像逃一样地跑出了男厕所，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能感觉到身后男生们的笑声，还有林宸屿那道带着探究的目光，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教室，颜清洛趴在桌上，用课本挡住脸。

她的脸颊发烫，手心全是汗。

今天才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多糗事，还被林宸屿撞见她走错男厕所，他会不会怀疑她？

旁边的林宸屿坐了下来，没再说话，只是拿出习题册，开始刷题。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很有规律，却让颜清洛更加紧张。

她偷偷瞥了一眼林宸屿，他正专注地看着习题册，眉头微蹙，好像在思考难题。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没那么冷了。

颜清洛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的伪装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和林宸屿的同桌生活会不会顺利。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就是“颜清”，是市一中高二（1）班的转校生，是林宸屿的同桌。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习题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未来有多难，她都得撑下去——为了父母的期望，为了爷爷的遗产，也为了她自己，那个藏在男装下的，喜欢写散文、喜欢猫的颜清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