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有东西。不是老鼠。是更糟糕的东西。它总是在凌晨三点哭泣。细弱，粘腻。
像婴儿被捂住嘴后的呜咽。林莫说那是水管的声音。他温柔地抱我，递来温水和水药。
你太累了，晚晚。他说。药片让我昏沉，但阻隔不了那声音。我睡不着。整夜睁着眼，
听着。直到今天。我在阁楼找旧毯子。灰尘呛人。手指碰到一本硬壳相册，
藏在破箱子最底下。我打开它。全是黑白老照片。不同的人。不同的年代。
但都在我们这栋房子前合影。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穿旧式白裙的小女孩，站在最边缘。
她从不笑。我翻到最后一页。呼吸停了。一张泛黄的纸条夹在那里。字迹娟秀，
却让我血都凉了。别相信他。他在喂它。用你的恐惧。我猛地回头。
林莫站在门口。悄无声息。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找到了。他声音很轻。
他一步步走过来。地板没发出任何声音。那本相册从我手里滑落。照片散开。我眼睁睁看着。
所有照片里，那个白裙小女孩的头，都缓缓地，转了过来。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我。
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巨大的，不自然的笑。墙里的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
贪婪的吞咽声。从墙壁内部传来。近在耳边。---我僵在原地，血液倒流。散落的照片上，
几十个女孩咧着嘴，笑容一模一样。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莫弯腰捡起相册。
动作不慌不忙。老旧房子，总有些怪声音。他语气平静，你该吃药了，晚晚。
他伸手来拉我。手指碰到我手腕，冷得像冰。我猛地缩回手。别碰我！
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发抖。他看着我。眼神很深。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我低头。地上的照片都恢复了原样。女孩们侧着脸，没有表情。
刚才的一切，像场幻觉。可那张纸条。那张写着警告的纸条，不见了。没什么。
我听见自己说，灰尘迷了眼。他笑了。是我熟悉的，温柔的笑。此刻却让我汗毛倒竖。
下去吧。他揽住我的肩，不容拒绝，你需要休息。那天晚上，他看着我吞下两片药。
比平时多一片。帮你睡得好点。他解释。我假装咽下。等他关门离开，把药片吐在掌心。
我不能睡。我要知道墙里到底是什么。夜深了。屋子里死寂。
林莫的呼吸在隔壁房间变得平稳悠长。我光脚下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起初，
只有寂静。然后，它来了。不是哭声。是咀嚼声。湿漉漉的，缓慢的。
像有什么在啃噬黏腻的东西。一阵极淡的，甜腥的气味钻进鼻腔。像放坏了的牛奶混着铁锈。
我顺着气味移动。停在衣帽间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气味从这里最浓。我颤抖着手，
轻轻敲了敲镜面。叩击声不对。后面是空的。指甲划过镜框边缘。
摸到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我心跳如鼓。用力一推。镜面无声地滑开了。后面不是墙。
是一个漆黑的，向下延伸的洞口。那股甜腥味，扑面而来。---洞内是向下的石阶，
粗糙冰冷。我退回卧室，拿了手机和小电筒。手指在发抖。再次回到衣帽间，
黑洞依然张着口。我打开电筒，光柱刺入黑暗。下面深不见底。必须下去。
我踏上了第一级石阶。寒气从脚心窜上来。越往下，空气越冷，甜腻的腐败气味越重。
墙壁湿漉漉的，覆盖着滑腻苔藓。大概下了二十多级，脚下变平。电筒光扫过前方。
低矮的地下室，穹顶压抑。然后，我看清了。正对面的墙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污渍。
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地上散落着无法辨认的、干瘪的块状物。而在墙角，
蜷缩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是那条旧式白裙。和照片里一模一样。但裙子是空的。
软塌塌堆在那里。领口的位置，却诡异地维持着人形的轮廓。裙摆上，
沾着新鲜的、暗红色的粘液。甜腥味的来源。晚晚。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林莫站在台阶口，挡住出路。他拿着一个古朴的陶瓷碗。碗里是暗红浓稠液体。
你不该来。他说。那是什么？我指着墙和裙子，声音嘶哑。他走近。你在害怕。
我感觉得到。他举起碗。它也需要。它是什么？！是家。他语气虔诚，
我们世代守护的家。它保护我们。只需要一点你的恐惧。碗里的液体像在蠕动。我后退，
脊背抵住湿墙。别过来！嘘……很快就不怕了。它会接纳你。像接纳之前那些……
他目光扫过空裙子。那些照片里的女孩……祭品？彻骨寒意。他伸手，将碗递向白裙。
液体开始沸腾。空裙子，领口轮廓更清晰了。裙摆无风自动。甜腥味浓烈。我趁他专注，
用尽全力撞去！他趔趄一下。碗摔碎在地。暗红液体飞溅。一声尖锐非人的嘶鸣，
从白裙方向爆发！空气刺骨寒冷。林莫惊怒转头。你干了什么？！白裙，缓缓立了起来。
领口处，凝聚出模糊的孩童轮廓。没有五官，一片混沌黑暗。跑！我冲上台阶。
身后是林莫的念诵和嘶鸣。快到顶端，一只冰冷粘湿的手抓住我脚踝！不是林莫。
是一条苍白浮肿的、由粘液构成的手臂。从下方黑暗中伸出。力量巨大，向下拖拽。我尖叫，
拼命踹。粘液四溅，带着腐蚀刺痛。手松动了。我挣脱，冲出洞口，推回镜子。
背靠镜子滑坐在地，剧烈喘息。脚踝上一圈灼痛红印。……天亮。林莫端出早餐，笑容温和。
睡得好吗？我低头。做了噩梦。今天想出去走走。我试探。他顿了一下。
好啊。我陪你。不用！我去附近公园。他看了我几秒，点头。记得回来吃药。
他同意了。不安感更重。早餐后他去了书房。我回房反锁门。翻找。
在梳妆台底层找到姑婆的薄册子。记录琐碎。后面几页被撕，
残留字迹：……仪式……供养…………白色裙裾，承载魂灵…………违背契约，
灾厄降临……供养者？承载魂灵？我是下一个容器？必须走。我塞了必需品和册子到包里，
开门。客厅空无一人。我走向大门。手刚碰到门把——要出门吗？林莫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站在拱门下，靠着墙，手里把玩着那个完好无损的陶瓷碗！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它碎了！
他走近，笑容温和眼神冰冷。药还没吃。我拧门把。锁死了。钥匙呢？！
这里就是家。他停在我面前，你哪里也不用去。他举碗凑近我嘴唇。冰冷。甜腥。
我紧闭嘴挣扎。力量悬殊。咚！咚！咚！急促敲门声！我们都愣住。门外女声：您好！
社区人口普查！机会！我猛地推开他，朝门大喊：救命！帮帮我！林莫脸色阴沉，
瞬间切换成担忧。他对门外说：请稍等，我太太情绪不稳定。他压低声音：晚晚，
别闹。有外人在。需要帮助吗？门外女人问。不需要！林莫提高声音，
我妻子有臆想症，怕生。抱歉。臆想症？！他在扭曲事实！他在说谎！我尖叫，
救救我！他囚禁我！门外沉默片刻。呃……有需要联系社区服务中心……打扰了。
脚步声远去。希望破灭。我瘫软门边。林莫俯视我，虚假担忧褪去，只剩冰冷失望。看，
晚晚。没人帮得了你。没人信『病人』。他弯腰捡起碗，液体未洒。现在，完成仪式。
他伸手抓我。灯光猛地闪烁！明灭不定。墙壁里传来笑声。细小、尖锐、恶意。
从四面八方涌来。林莫脸色变了。抬头看天花板，惊疑。不对……时间没到……
笑声越来越大。墙壁渗出暗红粘液。吊灯疯狂摇摆。机会！我冲向厨房。后窗通后院。
林莫想抓我，但粘液从地板蔓延，缠住他脚踝。他恼怒低吼念诵。我冲进厨房锁门。
后窗有防盗栏，一角生锈松动。我用铸铁锅砸锈蚀接口！哐！哐！哐！
外面笑声和念诵交织。螺丝松动。我掰开缝隙，拼命外挤。半个身子探出，冰冷空气灌入。
一只冰冷粘湿小手从后面抓住我胳膊！回头。
一张模糊的、粘液构成的孩童脸贴在厨房内侧玻璃上。无眼孔洞盯着我。白裙里的东西？
它部分挣脱了？它咧嘴尖笑。力量巨大，将我往回拖！不！！！我绝望尖叫，
另一手扒窗框。指甲崩裂出血。恐怖角力。粘液顺胳膊上蔓延，冰冷腐蚀。力量将尽。砰！
巨响从房子正面传来。警笛声？抓住我的力量一滞！粘液孩脸惊惶。尖嘶一声，
化液缩回墙内。我趁机摔出窗外，跌落后院草地。连滚爬离房子。跑到前院，
几辆警车灯闪烁。警察与林莫交涉。早上那个女人正激动指房说话。她信了我！找了警察！
林莫被围，试图镇定解释妻子病情，眼神阴沉。女警跑向我。女士！没事吧？
我抓住她手臂，抖得说不出话，指房子：里……里面……话卡住。二楼主卧窗后。
那个白裙小女孩。静静站着。面无表情。她抬手，隔玻璃，对我缓缓……挥手。然后，
烟消云散。---警察没找到任何异常。无地下室入口，无粘液，无白裙。
林莫配合开所有房间，整洁正常。他拿出我不知情的病历
——严重焦虑伴被害妄想诊断。他的表演完美。担忧丈夫，疾病妻子。我激动语无伦次，
伤痕像自残。警察信了他。建议我治疗。我被送回家。门关上。光线骤暗。林莫转身，
无一丝伪装。冰冷愤怒。你惊扰了它。他逼近，声音低沉可怕，仪式必须提前。
他抓我胳膊，力道欲碎骨，拖向衣帽间。镜子无声滑开。黑洞入口再现。甜腥窒息。无侥幸。
被推下台阶。跌入冰冷黑暗。---地下室里，比之前更冷。那條白裙完全立了起来，
悬浮在半空中。领口处那团模糊的孩童轮廓清晰了不少，隐约能看见凹陷的眼窝和咧开的嘴。
暗红色的粘液从墙壁不断渗出，汇聚到裙子下方，像在为它提供养分。林莫松开我，
走到白裙面前，姿态恭敬。他开始吟诵那种晦涩的音节，语调古老而诡异。碗已经碎了，
但他似乎不需要了。空气中的甜腥味浓稠到几乎化不开，我感到一阵阵眩晕，手脚发软。
恐惧像实质一样压迫着我的胸腔。很快，晚晚。林莫背对着我，声音带着一种狂热，
你将成为『家』的一部分。我们将永不分离。那悬浮的白裙微微转向了我。
领口处的黑暗轮廓，那咧开的嘴，似乎扩大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锁定了我。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绝望地摸索。手指触到一块松动的石砖。求生的本能让我抠住那块砖，
用力往外拔。砖块松动了，带着碎屑掉落。与此同时，林莫的吟诵声越来越高亢。
白裙周围的暗红粘液沸腾般翻涌，像有无数细小的手臂从中伸出，朝着我的方向蔓延。
我举起那块粗糙的石砖，不是砸向林莫，也不是砸向白裙——而是用尽全力，
砸向那面布满污渍的、承载着无数恐怖的墙壁！砰！石砖砸在暗红污渍最密集的中心。
一声沉闷的破裂声。不是石头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东西被打破的脆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林莫的吟诵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惊恐的表情。
不——！他嘶吼。那面墙壁，被我砸中的地方，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
裂痕中透出的不是砖石，而是……一种更深邃的、蠕动着的黑暗。
悬浮的白裙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形体开始不稳定地晃动，粘液四溅。
地下室的温度骤降，灯光如果有的话彻底熄灭。只有墙壁裂缝中那蠕动的黑暗，
散发着微弱、不祥的幽光。林莫扑向那面裂开的墙，徒劳地想用手堵住裂缝，
声音带着哭腔：不……不能打开……契约……束缚……束缚？我瞬间明白了。这栋房子，
这个家，与墙里的东西，是一种共生，或者更可能是一种相互束缚的关系！
林莫家族世代供奉它，用恐惧喂养它，同时也借助某种力量契约？将它困在这里！
我刚才那一下，无意中破坏了这种脆弱的平衡！呃啊——！林莫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从墙壁裂缝中伸出的、不再是粘液构成的虚幻手臂，
而是几条更加实质的、如同焦枯树枝般的黑色触须，紧紧缠住了他！它们在汲取什么，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那悬浮的白裙在剧烈颤抖中，形态扭曲，最后嘭
的一声炸开，化作一团黑雾，被吸入墙壁的裂缝深处。
咀嚼、狞笑……无数混乱、扭曲、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声响从裂缝中如山洪决堤般爆发出来，
疯狂冲击着我的意识，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撕碎。整个地下室在剧烈震动，
头顶不断有碎石和灰泥块落下，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
束缚被彻底打破了。被囚禁在墙内漫长岁月的它，或者说它们，正挣脱而出！
我顾不上再看林莫那迅速干瘪、最终被更多黑色触须拖入裂缝深处的可怖下场，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驱使我连滚带爬地冲向台阶。身后的黑暗在急剧膨胀，
带着毁灭一切的、最原始纯粹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
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甜腥，汹涌追来。我手脚并用，指甲在粗糙的石阶上抠出血痕，
几乎是爬着冲上台阶，冲出那个洞口，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猛地将沉重的镜面推回原位。咔哒。镜面合拢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