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晒干的茉莉花瓣收进锦盒,指尖触到盒底那枚桃木护身符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梅林里,苏衍说要年年陪她来看雪的话。
“在想什么?”
苏衍端着刚温好的姜茶走过来,青瓷杯沿冒着热气,映得林晚眼底的光都软了几分。
林晚把锦盒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想起去年梅花开得正好,你还说要给我做件梅纹披风。”
“哪能忘。”
苏衍挨着她坐下,指尖划过账本上“梅红软缎”的字样,“前几日刚进了批新缎子,正打算这几日就裁布。”
话音刚落,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铜***。
阿福撩开门帘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东家,林姑娘,城门口来了个西域商人,说是要找‘能绣活眉眼’的绣娘,还带了个……带了个木头人。”
“木头人?”
苏衍和林晚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林晚放下手里的锦盒,起身道:“去看看。”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城门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
人群中央站着个穿胡服的男子,高鼻深目,腰间挂着串铜铃,手里捧着个半人高的木偶。
那木偶雕得精致,衣饰是西域样式的织金锦,唯独脸上光秃秃的,连眉眼的痕迹都没有。
“诸位可知,这城里有位能绣活眉眼的绣娘?”
西域商人的汉语带着点生硬的腔调,手里的铜铃轻轻一晃,发出叮铃的声响,“我愿出百两银子,求她为这木偶绣上眉眼。”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苏记绸缎庄的林姑娘吗?”
“百两银子?
这木偶是什么宝贝?”
西域商人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林晚,眼睛顿时亮了,快步走上前,深深作了个揖:“姑娘可是林晚姑娘?
在下伊木,从于阗来。
听闻姑娘绣的眉眼能‘活’,求姑娘救救我的妹妹。”
林晚愣了一下,苏衍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伊木先生,我家姑娘的绣活虽有些名气,却没听过‘活’的说法。
您说的‘救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伊木叹了口气,捧着木偶走到两人面前,指尖轻轻抚过木偶的脸颊,语气里满是悲戚:“这木偶里,封着我妹妹阿依的魂魄。
三年前,妹妹随商队来中原,遇上了风沙,不幸病逝。
我寻了西域最厉害的巫医,他说能把妹妹的魂魄封在木偶里,可木偶没有眉眼,妹妹的魂魄就永远醒不过来。
巫医说,只有中原能绣出‘活眼活眉’的绣娘,才能让妹妹睁开眼,认出我这个哥哥。”
林晚的指尖微微发凉,她想起自己百年前被困在孤魂状态时的无助,心里忽然软了一块。
她看向苏衍,见苏衍点头,才轻声道:“我可以试试,但我不确定能不能成。”
伊木闻言,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
只要能让妹妹醒过来,我愿把所有的货物都送给姑娘!”
“不必。”
苏衍拦住他,“我们只收该得的报酬。
若真能帮到阿依姑娘,也是缘分。”
把伊木和木偶请进绸缎庄,林晚仔细打量着那木偶。
木偶的材质是西域的阴沉木,摸起来冰凉,却隐隐透着点微弱的气息,像是沉睡的人在轻轻呼吸。
林晚取出自己常用的绣针和丝线,指尖刚碰到木偶的脸颊,就感觉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牵引着她的针——那力量很轻,像是阿依在悄悄拉她的手。
“我需要三天时间。”
林晚抬头对伊木说,“这三天,你不能靠近绣房,也不能打扰我。”
伊木连忙点头:“都听姑娘的!
我就在店里等着,绝不打扰!”
苏衍把后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作为林晚的绣房。
她在房里放了暖手炉,又泡了壶安神的薄荷茶,轻声道:“若觉得累了,就出来歇歇,别勉强自己。”
林晚笑着点头,接过苏衍递来的茶:“放心,我有分寸。”
第一天,林晚只是坐在绣房里,拿着绣针对着木偶发呆。
她没有立刻下针,而是闭上眼睛,试图和木偶里的阿依沟通。
她能感觉到阿依的魂魄很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期待——那期待里,有对哥哥的思念,也有对“看见”这个世界的渴望。
第二天清晨,林晚终于拿起了绣针。
她选了最细的蚕丝线,颜色是阿依头发的深棕色,先绣眉毛。
绣针穿过阴沉木的瞬间,林晚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阿依在说“谢谢你”。
她的手顿了顿,随即更加专注地绣起来——眉毛要绣得细长,尾端微微上挑,像西域女子特有的眉眼,带着点俏皮,又藏着点温柔。
苏衍守在绣房外,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沙沙”声,知道林晚开始绣了。
她没有去打扰,只是每隔一个时辰,就把温好的姜茶放在门口,轻声提醒:“茶温了,记得喝。”
第三天傍晚,林晚终于走出了绣房。
她的眼底带着点疲惫,却闪着明亮的光。
她手里捧着木偶,走到伊木面前,轻声道:“好了,你看看。”
伊木连忙接过木偶,当他看到木偶脸上的眉眼时,瞬间红了眼眶。
那眉毛细长柔软,眼睛是用淡蓝色的丝线绣的,瞳孔处用了一点墨色的丝线点缀,像是含着一汪湖水。
最神奇的是,当伊木捧着木偶走到灯前时,灯光照在木偶的眼睛上,竟像是有光在里面流动——那模样,和他记忆里的阿依一模一样。
“阿依……”伊木声音哽咽,轻轻喊着妹妹的名字,指尖刚碰到木偶的眼睛,就见木偶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要睁开眼。
林晚和苏衍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这绣出来的眉眼,真的“活”了。
就在这时,木偶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声音:“哥哥……”伊木激动得眼泪首流,他把木偶紧紧抱在怀里,对着林晚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让我妹妹醒过来!”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暖暖的。
她想起自己百年前被蝎妖夺走容貌时的绝望,想起苏衍递给她护身符时的温暖,忽然明白——真正的“活”,不是绣出能睁眼的眉眼,而是用善意,唤醒那些沉睡的爱与思念。
送走伊木和抱着木偶的阿依(木偶虽不能说话,却能通过细微的动作回应伊木),绸缎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苏衍看着林晚疲惫却满足的脸,笑着说:“这下,咱们绸缎庄的名气,怕是要传到西域去了。”
林晚笑着摇头:“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苏衍给林晚揉着酸痛的肩膀,忽然想起白天伊木说的西域巫医:“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能封存魂魄的巫医吗?”
林晚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西域的巫术,和中原的道术不同,却各有各的道理。
就像我百年前遇上的道士,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有机会借尸还魂,更不会遇见你。”
苏衍握着她的手,指尖带着暖意:“不管是道术还是巫术,只要是向善的,就是好的。”
林晚点头,靠在苏衍的肩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月光洒在绸缎庄的青石板上,像是铺了层银霜,却一点都不冷——因为房里有暖炉,有热茶,还有身边的人。
过了几日,伊木派人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西域的织金锦、和田玉,还有一封信。
信里说,他带着阿依的木偶回了于阗,阿依己经能通过木偶和他说话了。
他还说,要把林晚的故事告诉西域的人,让大家都知道中原的绣娘有一颗善良的心。
苏衍把织金锦铺开,笑着说:“这料子做披风正好,给你做件新的梅纹披风,用这织金锦镶边,肯定好看。”
林晚看着那鲜艳的织金锦,忽然想起伊木怀里的木偶,想起阿依温柔的眉眼,轻声道:“苏衍,明年春天,我们去西域看看好不好?
我想看看阿依,也想看看西域的风沙,是不是像伊木说的那样,能把云彩吹成绸缎的样子。”
苏衍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等明年春天,我们关了绸缎庄,去西域走一趟。
我们去看风沙,看雪山,看于阗的美玉,还要听阿依讲西域的故事。”
林晚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
她拿起绣针,在一块素色的软缎上绣了起来——绣的是两个女子,一个穿着青布衫,一个穿着水绿罗裙,她们站在风沙里,身边跟着一个捧着木偶的西域男子,远处是连绵的雪山,山顶覆盖着白雪,像极了去年冬天梅林里的落雪。
苏衍看着她绣的图案,轻声道:“等我们从西域回来,就把这幅绣品挂在店里,取名叫‘风沙与梅雪’好不好?”
“好。”
林晚笑着点头,指尖的绣针继续飞舞,把对未来的期待,一针一线绣进了软缎里。
后院的炉火烧得旺旺的,姜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和绣线的清香混在一起,暖得人心都化了。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却好像比往日更温柔了——因为它知道,这绸缎庄里的故事,还会继续,还会有更多温暖的相遇,更多美好的时光,在等着林晚和苏衍。
转眼入了秋,绸缎庄的生意依旧红火。
林晚除了绣客人定制的绣品,还开始绣一本“故事册”——把她遇到的人和事,都绣在绢帛上。
她绣了伊木和阿依的木偶,绣了破庙前的茉莉,绣了梅林里的落雪,还有苏衍坐在柜台后看账本的模样。
苏衍看着那本厚厚的绢册,笑着说:“等我们老了,就坐在炉边,一页一页翻着这本册子,回忆这些日子,多好。”
林晚靠在她肩上,轻声道:“好。”
秋风卷起店里的绸缎,那些“雨过天青胭脂霞帔”的软缎在风里轻轻飘动,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关于画皮、关于善意、关于陪伴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角,正坐在暖炉旁,喝着温好的姜茶,等着明年春天的西域之行,等着更多温暖的日子,慢慢到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梅花开了又谢。
当第一缕春风吹进绸缎庄时,苏衍和林晚把绸缎庄托付给了阿福(阿福这些年跟着两人,己经能独当一面),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去西域的路。
马车驶出城门口时,林晚回头看了一眼绸缎庄的门楣——那盏绣着“苏记”和茉莉的灯笼还挂在上面,烛火明明灭灭,像是在为她们送行。
苏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舍不得,我们还会回来的。”
林晚笑着点头,转头看向车窗外。
春风吹过田野,带来了青草的香气,远处的山峦渐渐染上了绿色,像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
她知道,这一路会有风沙,会有未知的困难,但只要身边有苏衍,就什么都不怕。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温暖,不是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而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个人陪着你,看遍世间风景,尝遍人间烟火,把每一段时光,都过成温暖的模样。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春风里。
绸缎庄的灯笼依旧亮着,像是在等着她们回来,继续书写下一段关于爱与陪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