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递给裴明智一杯浓茶,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裴检,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关于‘龙哥’那边,最近他们确实不太安分,几个场子换了不少生面孔,像是在防备什么,又像是在筹划什么。”
裴明智接过厚厚的卷宗,道了声谢。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模糊的监控截图和零散的口供上,试图从中拼凑出那个黄发男人的更多信息。
“这个刘俊,”裴明智状似随意地翻到一页,上面有一张勉强能看清侧脸的照片,“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大概半年前。”
老张吸了口烟,“像是凭空出现,一来就得了龙哥的青眼,办事狠辣,不留余地,很快就把几个老人压了下去,现在算是龙哥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外号……‘疯狗’。”
疯狗。
裴明智指尖微顿,这外号与那人散漫不羁的表象下隐藏的锋利倒也契合。
“背景查过吗?”
“查过,但很干净,干净得不像话。”
老张摇头,“户籍资料显示是邻省来的,之前做些小生意,但具体做什么,查不到。
像是有人特意抹掉了一样。”
过于干净的背景,往往意味着更深层次的伪装。
裴明智的心沉了沉。
“他和盛昌集团那边,有联系吗?”
“明面上没有。
但李强死前一周,有人见过刘俊的车出现在盛昌集团附近,不过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去找李强。”
老张顿了顿,压低声音,“裴检,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个刘俊,邪性得很,你昨天也见到了。
查他们,得格外小心。”
裴明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当然知道危险,但那个吊坠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无法忽视。
接下来的几天,裴明智一边处理手头其他案件,一边利用权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与刘俊、龙哥团伙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发现,龙哥集团的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子公司,与盛昌集团在海外有几个交叉的投资项目,资金流向复杂,存在洗钱的重大嫌疑。
李强很可能就是因为触及了这部分核心秘密才遭灭口。
而刘俊,作为龙哥如今最得力的干将,在这些灰色交易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江泓……那个曾经信念坚定、眼神明亮的警校精英,会堕落到参与这种肮脏的交易吗?
裴明智不愿相信,但刘俊那双深不见底、充满算计的眼睛,又让他无法将两人轻易重合。
这天傍晚,裴明智加完班,独自开车回家。
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车窗上流淌。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无意间瞥见路边一家装潢老旧但口碑颇佳的糖水铺。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撬开一丝缝隙。
他和江泓都曾是这里的常客。
江泓尤其喜欢这里的双皮奶,总说训练累了,吃一碗能甜到心里。
那时,穿着便服的年轻警官,会舀一勺递到他嘴边,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笑着说:“明智,你也尝尝,甜不甜?”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鸣笛催促。
裴明智猛地回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将那段温暖的回忆重新封存。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总在人不经意时悄然缠绕。
两天后,裴明智因为一个证人临时改变会面地点,不得不去城西一家看似普通的茶楼。
当他推开包厢的门时,脚步却顿住了。
包厢里并非只有他约见的证人。
靠窗的位置,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黄色的短发在灯光下依旧醒目。
那人似乎正在与人谈事,听到开门声,懒洋洋地回过头。
西目相对。
是刘俊。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少了些那日的彪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慵懒,但那股迫人的气场依旧存在。
刘俊看到裴明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他薄唇微勾,对着面前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恭敬地点点头,先行离开了包厢。
“裴检察官,”刘俊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惯有的懒散,“这么巧?
看来我们挺有缘分。”
裴明智稳住心神,走进包厢,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确实很巧。”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刘先生也喜欢来这里喝茶?”
“谈点小事。”
刘俊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物,“裴检察官呢?
总不会是来喝茶的吧?”
“公事。”
裴明智言简意赅。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种无声的较量在沉默中蔓延。
裴明智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冷冽的、类似于雪松的气息,与他记忆中江泓身上总是带着的阳光皂角味截然不同。
就在裴明智准备结束这场意外的偶遇时,刘俊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裴检察官似乎对我很好奇?”
裴明智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我对任何可能与案件相关的人都保持必要的关注。”
“是吗?”
刘俊轻笑一声,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压迫感。
他一步步走近,在距离裴明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他深褐色的短发上,又缓缓移到他紧抿的唇。
“我还以为……”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某种暧昧的试探,“裴检察官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
他的距离太近,近得裴明智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起的气流。
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靠近,充满了侵略性和暗示性。
裴明智蹙眉,正要后退,却见刘俊忽然抬手,动作极快地从他肩头拂过,指尖似乎不经意地擦过了他的颈侧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有片落叶。”
刘俊摊开手,掌心躺着一片细小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枯叶。
他薄唇微勾,眼神深邃,“城西风大,裴检察官……小心着凉。”
说完,他不等裴明智反应,便径首与他擦肩而过,拉开了包厢门。
“对了,”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懒散,“这里的普洱不错,裴检察官可以试试。”
门被轻轻带上,包厢里只剩下裴明智一个人,和他尚未平复的心跳。
刚才那一瞬间,刘俊的眼神……除了惯有的审视和玩味,似乎还有别的,一种更深沉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还有那看似随意拂过颈侧的指尖……裴明智抬手,摸了摸刚才被触碰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不是单纯的挑衅或警告。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肩头,又想起刘俊掌心那片“恰好”出现的落叶。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被他用玩世不恭伪装起来的……靠近?
裴明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刘俊钻进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他握紧了手掌,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浓重。
刘俊,你究竟是谁?
如果你真的是江泓,这三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此刻的靠近,是陷阱,还是……在这迷雾重重的棋局中,身不由己落下的一子?
他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己经微凉的茶。
茶水苦涩,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迷障,他都必须走下去。
不仅为了真相,也为了那个或许还在黑暗中挣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