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江屿的羁绊,始于十岁那所特殊的学校。他是我暗淡世界里,
唯一敢为我挥拳向恶意的英雄。此后十年,我像追逐光源的飞蛾,笃信这就是爱情。
直到我遇见周砚。他安静地走进我的世界,只是看着我,用眼神问我:“你需要的是保护,
还是一个平等的同行者?” 那一刻,我积攒十年的信念轰然倒塌。
江屿红着眼问我:“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回头,第一次清晰地回答他:“不。
你是我过去的壳,而他,是我未来的翅膀。”1会议室里,空调的冷气嘶嘶作响,
像一条无形的蛇,钻进林溪的衣领。椭圆长桌旁坐满了人,
部门主管正在前方唾沫横飞地阐述新季度的营销策略,语速快得像上了膛的子弹。
林溪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因用力握着笔而有些发白,
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主管快速开合的嘴唇。
“……所以这个KPI必须下沉到渠道……”主管的嘴唇蠕动,
几个关键词模糊地掠过她的听觉边缘,像断线的珠子,无法串联成完整的句子。
她的助听器里传来嗡嗡的杂音,混合着空调声、纸张翻动声,
将本就不清晰的人声搅得更加混沌。周围同事或专注点头,或奋笔疾书,只有她像个局外人,
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一丝慌乱从心底攀爬上来,指尖微微发凉。
主管的目光忽然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她身上:“林溪,实习生这边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谈谈。
”瞬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抽走了,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只看到主管的嘴在动,
那句话的尾音淹没在旁边同事不小心碰落文件夹的哗啦声中。她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和那个询问的语调,但具体内容是什么?脸颊开始发烫,她张了张嘴,
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周围隐约投来几道探寻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即将吞噬她的时候,身旁响起一道温和清晰的声音。
“李主管是想问问我们实习生团队,对这个方案有没有什么初步的想法或者感受。
”林溪下意识地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是周砚,
那个今天早上才在人事部有过一面之缘的同事。他并没有看她,而是面向主管,
神色自然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更让她心头微震的是,他在说话的同时,修长的手指在桌下旁人不易察觉的角度,
快速而标准地打出了一段手语——正是他刚才话语的意思。“别急,我在这里。
”他的眼神移过来,平静而专注,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这句话。那股扼住她呼吸的窒息感,
骤然松动了。主管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对,随便聊聊,不用紧张。”林溪深吸一口气,
借着周砚创造的这片刻缓冲,稳住了心神。她聚集起全部精神,读着主管的唇形,
结合周砚的“翻译”,组织了一下语言,
尽量清晰地回答:“我觉得……渠道下沉的方向很好,
但前期是否可以考虑先选取一两个重点区域做试点,数据反馈会更直观。
”主管露出赞许的表情:“嗯,思路不错,细节会后可以再碰。”会议继续。
林溪却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了,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身旁的周砚。
他正低头记录着会议要点,侧脸线条利落,神情专注。刚刚那一瞬间的解围,
并非多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重和体贴。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怜悯或刻意,只是自然而然地,为她搭了一座桥,
渡她过了那片沟通的险滩。那种被平等对待、被清晰“看见”的感觉,像一道暖流,
冲垮了她心底某处坚固的壁垒。她的思绪不由得飘远,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
那所充斥着各种特殊声响和沉默世界的学校。也是这样一个感到无助的时刻。
几个调皮的健听男孩抢走了她视若珍宝的助听器,像抛球一样在她头顶扔来扔去,
哄笑声刺耳。她孤立无援地站在中间,看着他们扭曲的嘴唇和嘲弄的表情,
世界一片喧嚣的模糊,绝望得只想蜷缩起来。然后,那个像小兽一样倔强的少年冲了出来。
是江屿。他一句话也没说,像一颗愤怒的炮弹,直接撞向了那个拿着她助听器的男孩。
拳头挥舞,扭打,尘土飞扬。最后,他嘴角带着淤青,头发凌乱,
却紧紧攥着那只失而复得的助听器,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塞进她手里。“有我在,
看谁还敢欺负你!”他用手语比划着,眼神凶狠,却亮得像燃烧的星辰。那一刻,
他是她那个狭窄、时常充满恶意的世界里,唯一的、光芒万丈的英雄。十岁的林溪,
就是在那片光芒的笼罩下,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此后十年,她就像一只追逐光源的飞蛾,
义无反顾地跟随着那道身影。可就在刚才,在二十一岁的这个平常的会议室里,
另一个男人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温和地敲开了她的心门。周砚没有挥拳,没有怒吼,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用眼神和行动告诉她:“别怕,我帮你把路铺平。
”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在她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细密而持久的涟漪。
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林溪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当周砚收拾好笔记本,看向她,
并用清晰的口型辅以简单的手语对她说“需要帮忙看看会议纪要吗?”时,
她心中那片依赖了江屿整整十年的天空,仿佛响起了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龟裂声。2傍晚时分,
天空被晕染成一片暖橙色。林溪站在写字楼下,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倚在摩托车旁,
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车把。是江屿。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衬得身形更加挺拔,
眉宇间是十年如一日的桀骜。见林溪出来,他眉头微皱,快速打着手语:“怎么这么慢?
等半天了。”不等林溪回答,他已经将一个头盔塞进她怀里,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
“走吧,带你去吃新开的那家川菜,都说味道正。”林溪抱着头盔,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外壳,
那句“我可能吃不了太辣”在唇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过去十年,
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太多次。江屿习惯了为她决定一切,从吃什么,到选什么课,
再到毕业后来这座城市找工作。她就像一颗被设定好轨道的卫星,环绕着他这颗恒星运行,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包括曾经的她自己。摩托车在车流中穿梭,风声呼啸。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脸颊贴着他坚实的后背。这个姿势她保持了十年,
从少年时的单车后座,到如今的摩托车。这是她世界里最稳固的依靠,
是她面对所有不安时的避风港。可今天,这稳固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会议室内那双沉静的眼睛,和周砚清晰的手语,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到了。
”江屿停好车,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店里走。他的手心干燥温热,
带着常年运动留下的薄茧,握得很紧,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菜是江屿点的,红油翻滚,
椒香四溢。他一边熟练地涮着毛肚,一边用手语和她“聊”着:“我们工作室接了个新项目,
以后会更忙。你那份实习,要是做得不开心就别干了,反正我也养得起你。
”他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庇护者的自豪。林溪看着他那双舞动的手,曾经,
这双手为她赶走欺凌,为她撑起一片天。她依赖这双手带来的安全感,
并将这份依赖错认为爱情。她学着去喜欢他喜欢的辛辣食物,去适应他风风火火的节奏,
活成他期望中“应该被保护好的”样子。可此刻,看着他在氤氲热气中模糊的侧脸,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守护的,
或许一直是十年前那个在操场上瑟瑟发抖、需要他挺身而出的小女孩。他从未真正问过,
二十一岁的林溪,想要什么。“今天开会……还顺利吗?”她尝试着提起话头,
手指有些迟疑。“还能怎样,老一套。”江屿不以为意,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她碗里,
“快吃,凉了就腥了。”他显然没注意到她话里的试探,或者说,
他并不觉得她的工作环境需要他投入过多关注。在他的认知里,她的世界有他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林溪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砚发来的信息,没有文字,
只是一张图片——会议纪要的补充部分,
他用红笔细心地标出了几个可能需要她重点跟进的数据点,旁边还画了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无声,却体贴入微。林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头,
看向对面正埋头大快朵颐的江屿,他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是十年前为了抢回她的助听器留下的。那是她欠他的“恩情”,
是横亘在她心头十年、沉重而甜蜜的债。可恩情,真的是爱情吗?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
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十年筑就的信念高塔,在这一刻,
基座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她低头,看着碗里那片裹满红油的牛肉,
胃里隐隐泛起不适。这错位的十年,她像一只追逐光源的飞蛾,扑向的,
究竟是温暖本身的火焰,还是仅仅习惯了那束光的方向?3那场令人窒息的川菜宴后,
林溪的生活仿佛被悄然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光。第二天午休,
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会议纪要发呆,思考着周砚标注的那几个数据点,
一封内部邮件弹了出来。发件人正是周砚。邮件内容是关于一个名为“融纳”的公益项目,
旨在通过艺术活动促进听障人士与健听社会的交流,正在招募志愿者。邮件的最后,
他简单地写着:“觉得可能适合你,如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没有多余的寒暄,
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推荐”,只是提供了一个信息,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她。
林溪的心微微一动。她想起昨天会议上他流畅的手语,想起那个无声的笑脸符号。
她从未在江屿那里体验过的相处模式——被当作一个完全有能力自己做决定的、平等的个体。
鬼使神差地,她回复了邮件,表达了参与的意愿。周六下午,
项目启动会在一个宽敞明亮的艺术空间举行。林溪到的时候,周砚已经在门口等她。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手语比划:“欢迎。
”活动室里聚集了十几个人,有健听者,也有听障者。组织者是一位热情洋溢的手语老师,
她让大家围坐成一圈,通过手语和书写板交流,共同讨论第一期艺术活动的主题。起初,
林溪还有些拘谨,她习惯了在江屿的庇护下,
或者在需要她努力“读唇”、“适应”的健听人环境中沉默。但在这里,
沟通的障碍被降到了最低。没有人因为她需要借助手语或文字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周砚和其他几位懂手语的志愿者自然地充当着桥梁,确保每个人的想法都被“听见”。
周砚就坐在她斜对面,偶尔在她对别人的快速手语流露出困惑时,会不着痕迹地放慢手势,
或者用口型清晰地为她重复关键信息。他的眼神始终平和,带着鼓励。中间休息时,
他端了两杯温水过来,递给她一杯。“还习惯吗?”他用手语问。林溪接过水杯,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点点头,用手语回答:“这里很好。”顿了顿,又补充,
“感觉……很自由。”是的,自由。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吃辣,不需要时刻担心跟不上语速,
不需要因为沟通的微小滞涩而感到抱歉。在这个空间里,她的听障只是一个特点,而非缺陷。
周砚看着她,眼神深邃了些,他用手语慢慢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手语,
也是一种美丽的语言。”那一刻,林溪感觉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在江屿那里,
她的听障是需要被保护、被补偿的“不幸”;而在周砚这里,
它只是构成她独特性的的一部分,甚至与之相关的文化,都被赋予了“美丽”的定义。
项目结束后,周砚提议顺便去看看艺术空间里正在举办的一场无障碍画展。
画作旁边不仅有文字解说,还附有二维码,扫描后可以观看手语导览视频。
他们在一幅色彩奔放的抽象画前停下。画作名为《寂静的交响》。“你喜欢这幅?
”周砚注意到她停留的视线。林溪用手语解释:“它让我感觉……声音好像有了颜色和形状。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通感,在她寂静的世界里,某些强烈的情感确实会投射成视觉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