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的秋来得早，刚过八月，李家村的风就裹着黄土味往人骨头缝里钻。
村东头李老实家的土坯房里，油灯芯子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接生婆王婶把最后一盆热水端进门时，瞥见院墙上的老槐树叶子落得反常——往年这时候还绿得发油，今年却跟被火烧过似的，黑黄的叶子簌簌往下掉，铺了满地碎渣。
“他爹，再加把劲！”
王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里屋喊了一声。
外屋的李老实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快被捏断的烟卷，耳朵贴在门板上，连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村西头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声音尖得像被掐住了脖子，李老实心里一紧，刚要起身去看，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又哑又弱，跟猫叫似的。
“生了生了！
是个小子！”
王婶的声音透着松快，可没等李老实笑出来，院外突然炸起一阵怪响——不是雷声，是那种像无数东西在地上爬的“沙沙”声，混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李老实打了个哆嗦，推开房门往外看，这一眼，让他手里的烟卷“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天上的月亮红得发暗，像块泡在血里的铜盘，把整个村子都染成了猩红。
村后那片乱葬岗里，一点一点的绿火飘了起来，不是平时零星几点的鬼火，是密密麻麻连成串，顺着田埂往他家这边飘，离得近了能看清，每簇绿火下面，都拖着半截白森森的骨头，有的是手骨，有的是腿骨，在地上刮出“咯吱咯吱”的响。
更吓人的是，那些骨头飘到院门口时，竟然齐齐停住，半截胫骨往地上“磕”了一下，像是在叩门，接着是更多的骨头，跟着一起“磕”，声音整齐得让人头皮发麻。
“灾星！
是灾星啊！”
不知是谁在村口喊了一嗓子，李老实回头看，只见村里的人举着锄头、镰刀往这边跑，为首的是村支书李老栓，脸涨得通红，指着他家的方向吼：“老叶 ！
你家娃是勾鬼的灾星！
不扔了咱们村都得完！”
里屋的王婶也听见了动静，抱着刚裹好的婴儿跑出来，看见院外的骨头和血月，吓得手一软，差点把孩子摔在地上。
李老实的媳妇赵桂兰裹着被子追出来，刚要抱孩子，就听见村后深山里传来一声长啸——不是狼嚎，是那种带着威压的嘶吼，震得屋顶的瓦片“哗哗”往下掉，院墙上的老槐树被震得枝桠乱晃，黑黄的叶子落得更急了。
“是……是后山的‘山大王’！”
有人颤着声音说。
李家村后是伏牛山余脉，山里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山大王”，没人见过真身，只知道每年秋收后，村民得往山口放些鸡鸭，不然就会有牲口莫名失踪。
刚才那声啸，就是“山大王”的声音，以前从来没这么近过。
李老栓己经带人冲到了院门口，锄头柄往地上一拄：“老叶！
要么你自己把娃扔去乱葬岗，要么我们帮你扔！”
赵桂兰抱着孩子往后退，眼泪顺着脸往下掉，李老实看着院外凶神恶煞的村民，又看看怀里孩子那张皱巴巴的脸，突然咬了咬牙，拽过赵桂兰的包袱，往里面塞了两件衣服：“走，咱们走！
这娃……咱们养不起！”
赵桂兰愣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可看着越来越近的锄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两人刚要往后门跑，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清癯又沙哑，压过了村民的喧闹和骨头的“咯吱”声。
众人回头看，只见一个穿破道袍的老头站在血月底下，道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领口磨得发毛，手里拄着根干裂的桃木杖，杖头挂着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铃，没风，铜铃却轻轻响着，声音不大，却让那些飘在院门口的绿火往后退了退，骨头的叩门声也停了。
“哪来的野道士？
别多管闲事！”
李老栓举着锄头要冲过去，老头却往前迈了一步，桃木杖往地上轻轻一点，院门口突然刮起一阵小风，风里带着股淡淡的檀香，吹得李老栓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
老头没看他，目光落在赵桂兰怀里的婴儿身上，枯瘦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算什么。
“这娃生得不是时候，却也不是灾星。”
老头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他是阴体容器，天生能聚阴，也能镇阴，刚才那些骨头、山啸，不是来害他的，是来‘认主’的。”
“认主？”
村民都愣了，“啥是阴体容器？”
“就是他的身子能装阴邪，也能压得住阴邪。”
老头走到赵桂兰面前，眼神软了些，“你们怕他，是因为不懂，可要是扔了他，这村里的邪祟没了东西镇，用不了半年，就得死一半人。”
他顿了顿，又说：“这娃命带三缺五弊，缺的是亲缘，你们就算留下他，往后也过不到一起去，不如让我带他走，我教他本事，让他往后能护住自己，也护住些该护的人。”
赵桂兰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眼泪滴在婴儿的脸上，婴儿却没哭，反而睁着眼睛看老头，黑亮的眼睛里，映着天上的血月，一点都不害怕。
叶明看着村民们半信半疑的脸，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终于叹了口气，把赵桂兰手里的包袱递过去：“道长，这娃……就托付给您了。”
老头接过包袱，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在怀里，又从道袍口袋里摸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给叶明：“这是块雷击木，挂在院里的老槐树上，能保你们村三年平安。”
说完，他抱着婴儿转身就走，道袍的下摆被风刮得飘起来，那些原本围在院门口的绿火和骨头，竟然跟着他往后退，像是在开路。
村民们没人敢拦，眼睁睁看着老头抱着孩子走在血月底下，桃木杖拄在地上，每走一步，铜铃就响一下，绿火和骨头跟在他身后，首到消失在村口的土路上。
李老栓捡起地上的雷击木，看着上面焦黑的纹路，突然对着老头离开的方向，弯腰鞠了一躬。
老头抱着婴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村外的一座破土地庙前。
庙门早就塌了，里面堆满了干草，他把婴儿放在干草上，又从包袱里拿出块槐树叶——刚才路过李老实家院墙时摘的，叶子上还沾着血月的红光。
他捻着树叶，轻轻放在婴儿的胸口，低声说：“生在乡野泥地，却缠了玄门阴缘，就叫你‘玄’吧，姓叶，叶玄。
不求你将来能成天师、对地仙，只求这‘玄’字能镇住你体内的阴邪，像村口的老槐树那样，普通，却能挡些风邪。”
叶玄躺在干草上，小手攥着那片槐树叶，眼睛还睁着，看着庙外的血月，突然咧开嘴，像是笑了一下。
老头看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传来一丝凉意——那是阴体自带的寒气，却不伤人，反而透着股韧劲。
他从道袍里摸出个陶碗，去庙外的小溪里舀了点水，又掰了块干硬的饼，泡软了喂给叶玄，叶玄吃得很乖，一点都不闹。
天快亮的时候，血月慢慢退了，天上恢复了正常的灰色。
老头抱着叶玄坐在土地庙的门槛上，看着远处的村子升起炊烟，听见伏牛山方向传来一声低啸，像是不甘，又像是默认。
他摸了摸叶玄的头，轻声说：“往后的路，咱们爷俩一起走。
先教你认阴阳，再教你画符，等你能自己用桃木片驱小鬼了，咱们就去城里看看——那里的邪祟，可比乡下的藏得深多了。”
叶玄像是听懂了，小手抓着老头的道袍，往他怀里缩了缩。
老头笑了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桃木杖上的铜铃轻轻响着，在清晨的风里，透着股安稳的味道。
他知道，带着这个阴体孩子，往后的路不会好走，玄门里的龙虎山、茅山，还有山里的妖王，迟早都会找来。
可看着怀里叶玄安稳的睡颜，他突然觉得，就算难，也得走下去——这孩子不该是被抛弃的灾星，该是能镇住邪祟的人，是能在这乱糟糟的世间，护住些烟火气的人。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光洒在破土地庙上，也洒在老头和叶玄身上。
老头抱着叶玄站起身，桃木杖拄在地上，朝着东边的方向走去——那里，是通往都市的路，是藏着更多妖邪，也藏着更多希望的路。
他的脚步不快，却很稳，像是要一步一步，把叶玄从乡野的泥泞里，带到能让他施展本事的地方，带到能让他找到“家”的地方。
村东头李老实家的土坯房里，油灯芯子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接生婆王婶把最后一盆热水端进门时，瞥见院墙上的老槐树叶子落得反常——往年这时候还绿得发油，今年却跟被火烧过似的，黑黄的叶子簌簌往下掉，铺了满地碎渣。
“他爹，再加把劲！”
王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里屋喊了一声。
外屋的李老实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快被捏断的烟卷，耳朵贴在门板上，连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村西头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声音尖得像被掐住了脖子，李老实心里一紧，刚要起身去看，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又哑又弱，跟猫叫似的。
“生了生了！
是个小子！”
王婶的声音透着松快，可没等李老实笑出来，院外突然炸起一阵怪响——不是雷声，是那种像无数东西在地上爬的“沙沙”声，混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李老实打了个哆嗦，推开房门往外看，这一眼，让他手里的烟卷“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天上的月亮红得发暗，像块泡在血里的铜盘，把整个村子都染成了猩红。
村后那片乱葬岗里，一点一点的绿火飘了起来，不是平时零星几点的鬼火，是密密麻麻连成串，顺着田埂往他家这边飘，离得近了能看清，每簇绿火下面，都拖着半截白森森的骨头，有的是手骨，有的是腿骨，在地上刮出“咯吱咯吱”的响。
更吓人的是，那些骨头飘到院门口时，竟然齐齐停住，半截胫骨往地上“磕”了一下，像是在叩门，接着是更多的骨头，跟着一起“磕”，声音整齐得让人头皮发麻。
“灾星！
是灾星啊！”
不知是谁在村口喊了一嗓子，李老实回头看，只见村里的人举着锄头、镰刀往这边跑，为首的是村支书李老栓，脸涨得通红，指着他家的方向吼：“老叶 ！
你家娃是勾鬼的灾星！
不扔了咱们村都得完！”
里屋的王婶也听见了动静，抱着刚裹好的婴儿跑出来，看见院外的骨头和血月，吓得手一软，差点把孩子摔在地上。
李老实的媳妇赵桂兰裹着被子追出来，刚要抱孩子，就听见村后深山里传来一声长啸——不是狼嚎，是那种带着威压的嘶吼，震得屋顶的瓦片“哗哗”往下掉，院墙上的老槐树被震得枝桠乱晃，黑黄的叶子落得更急了。
“是……是后山的‘山大王’！”
有人颤着声音说。
李家村后是伏牛山余脉，山里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山大王”，没人见过真身，只知道每年秋收后，村民得往山口放些鸡鸭，不然就会有牲口莫名失踪。
刚才那声啸，就是“山大王”的声音，以前从来没这么近过。
李老栓己经带人冲到了院门口，锄头柄往地上一拄：“老叶！
要么你自己把娃扔去乱葬岗，要么我们帮你扔！”
赵桂兰抱着孩子往后退，眼泪顺着脸往下掉，李老实看着院外凶神恶煞的村民，又看看怀里孩子那张皱巴巴的脸，突然咬了咬牙，拽过赵桂兰的包袱，往里面塞了两件衣服：“走，咱们走！
这娃……咱们养不起！”
赵桂兰愣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可看着越来越近的锄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两人刚要往后门跑，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清癯又沙哑，压过了村民的喧闹和骨头的“咯吱”声。
众人回头看，只见一个穿破道袍的老头站在血月底下，道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领口磨得发毛，手里拄着根干裂的桃木杖，杖头挂着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铃，没风，铜铃却轻轻响着，声音不大，却让那些飘在院门口的绿火往后退了退，骨头的叩门声也停了。
“哪来的野道士？
别多管闲事！”
李老栓举着锄头要冲过去，老头却往前迈了一步，桃木杖往地上轻轻一点，院门口突然刮起一阵小风，风里带着股淡淡的檀香，吹得李老栓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
老头没看他，目光落在赵桂兰怀里的婴儿身上，枯瘦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算什么。
“这娃生得不是时候，却也不是灾星。”
老头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他是阴体容器，天生能聚阴，也能镇阴，刚才那些骨头、山啸，不是来害他的，是来‘认主’的。”
“认主？”
村民都愣了，“啥是阴体容器？”
“就是他的身子能装阴邪，也能压得住阴邪。”
老头走到赵桂兰面前，眼神软了些，“你们怕他，是因为不懂，可要是扔了他，这村里的邪祟没了东西镇，用不了半年，就得死一半人。”
他顿了顿，又说：“这娃命带三缺五弊，缺的是亲缘，你们就算留下他，往后也过不到一起去，不如让我带他走，我教他本事，让他往后能护住自己，也护住些该护的人。”
赵桂兰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眼泪滴在婴儿的脸上，婴儿却没哭，反而睁着眼睛看老头，黑亮的眼睛里，映着天上的血月，一点都不害怕。
叶明看着村民们半信半疑的脸，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终于叹了口气，把赵桂兰手里的包袱递过去：“道长，这娃……就托付给您了。”
老头接过包袱，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在怀里，又从道袍口袋里摸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给叶明：“这是块雷击木，挂在院里的老槐树上，能保你们村三年平安。”
说完，他抱着婴儿转身就走，道袍的下摆被风刮得飘起来，那些原本围在院门口的绿火和骨头，竟然跟着他往后退，像是在开路。
村民们没人敢拦，眼睁睁看着老头抱着孩子走在血月底下，桃木杖拄在地上，每走一步，铜铃就响一下，绿火和骨头跟在他身后，首到消失在村口的土路上。
李老栓捡起地上的雷击木，看着上面焦黑的纹路，突然对着老头离开的方向，弯腰鞠了一躬。
老头抱着婴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村外的一座破土地庙前。
庙门早就塌了，里面堆满了干草，他把婴儿放在干草上，又从包袱里拿出块槐树叶——刚才路过李老实家院墙时摘的，叶子上还沾着血月的红光。
他捻着树叶，轻轻放在婴儿的胸口，低声说：“生在乡野泥地，却缠了玄门阴缘，就叫你‘玄’吧，姓叶，叶玄。
不求你将来能成天师、对地仙，只求这‘玄’字能镇住你体内的阴邪，像村口的老槐树那样，普通，却能挡些风邪。”
叶玄躺在干草上，小手攥着那片槐树叶，眼睛还睁着，看着庙外的血月，突然咧开嘴，像是笑了一下。
老头看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传来一丝凉意——那是阴体自带的寒气，却不伤人，反而透着股韧劲。
他从道袍里摸出个陶碗，去庙外的小溪里舀了点水，又掰了块干硬的饼，泡软了喂给叶玄，叶玄吃得很乖，一点都不闹。
天快亮的时候，血月慢慢退了，天上恢复了正常的灰色。
老头抱着叶玄坐在土地庙的门槛上，看着远处的村子升起炊烟，听见伏牛山方向传来一声低啸，像是不甘，又像是默认。
他摸了摸叶玄的头，轻声说：“往后的路，咱们爷俩一起走。
先教你认阴阳，再教你画符，等你能自己用桃木片驱小鬼了，咱们就去城里看看——那里的邪祟，可比乡下的藏得深多了。”
叶玄像是听懂了，小手抓着老头的道袍，往他怀里缩了缩。
老头笑了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桃木杖上的铜铃轻轻响着，在清晨的风里，透着股安稳的味道。
他知道，带着这个阴体孩子，往后的路不会好走，玄门里的龙虎山、茅山，还有山里的妖王，迟早都会找来。
可看着怀里叶玄安稳的睡颜，他突然觉得，就算难，也得走下去——这孩子不该是被抛弃的灾星，该是能镇住邪祟的人，是能在这乱糟糟的世间，护住些烟火气的人。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光洒在破土地庙上，也洒在老头和叶玄身上。
老头抱着叶玄站起身，桃木杖拄在地上，朝着东边的方向走去——那里，是通往都市的路，是藏着更多妖邪，也藏着更多希望的路。
他的脚步不快，却很稳，像是要一步一步，把叶玄从乡野的泥泞里，带到能让他施展本事的地方，带到能让他找到“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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