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办公室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手在焦急地敲打，催促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晚归的灵魂。
林凡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盯着屏幕上那串刚刚调试完毕的代码，眼神有些放空。光标在句尾规律地闪烁着，像他此刻有些紊乱的心跳。
办公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加班夜特有的疲惫和压抑。灯光惨白，照得人脸色有些发青。
“林凡。”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林凡回头，是部门经理赵强，正站在他工位旁，双手背在身后。赵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种林凡熟悉的、公事公办的疏离。
“赵经理。”林凡连忙站起身。
“嗯。”赵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林凡的电脑屏幕，又落回他脸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来我办公室一趟。”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给林凡任何询问的余地。
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林凡的脊椎。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邻座的同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与他对视一瞬，又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于自己的屏幕。
林凡深吸一口气，关闭了显示器，跟在赵强身后，走向那间独立的玻璃办公室。
脚下的步子有些沉，鞋底摩擦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办公室的门被赵强随手关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雨声和部分好奇同事若有若无的窥探。
“坐。”赵强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绕到后面，沉稳地坐下。
林凡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微微出汗。
赵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林凡面前。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仪式感。
“林凡啊，”赵强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你在公司也干了三年了，能力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踏实，肯干。”
典型的坏消息开场白。林凡的心往下沉了沉，内心嘀咕道：“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但是，”果然，赵强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沉重，“最近市场环境不好，公司高层做了战略调整，我们这个业务线……整体裁撤。你知道的，这是总部的决定，我也很遗憾。”
他指了指那个文件袋，“这是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还有相关的补偿方案，N+1，符合法律规定。你仔细看看，没问题的话，今天就签了吧。工资和补偿金，财务会结算到本月，三天内到账。”
尽管有了预感，但当这番话真的从赵强嘴里说出来时，林凡还是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赵强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随即是滚雷的闷响。
裁撤？整体业务线裁撤？他昨天还听到风声，说公司接了个新项目，正在筹备组。这借口找得可真够敷衍的。
喉咙有些发干，林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为什么是自己，想争辩几句，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个黄色的文件袋，像看着一个判决书。争辩有用吗？不过是让自己显得更狼狈而已。
他沉默地拿起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白纸黑字，条款清晰。补偿金的数字，不多不少，刚好是法律规定的最低标准。
“手续……”林凡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办理？”
“签好字，直接交到人事部小张那里。工卡、门禁卡一并交还。”赵强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语气轻松了些许，“你的私人物品，可以等雨小点了再回来收拾。”
林凡低下头，逐字逐句地看着协议书。其实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知道，从自己走进这间办公室的那一刻起，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雨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赵强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光，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和林凡多说什么。
林凡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他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这三年多的职业生涯，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屈辱的句号
“好了。”他把签好字的文件推了回去，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意外的麻木。
赵强接过，随意地扫了一眼签名处，点了点头：“好。祝你以后找到更好的发展。”
标准的、冰冷的结束语。
林凡站起身，没有再看赵强，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外面工位上，似乎有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好奇、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庆幸。他挺直了背，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一个用了三年的马克杯，半包没吃完的饼干，几本专业书籍，一个充电器……他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一个双肩包就足够装下。他把工卡和门禁卡放在空荡荡的桌面正中央，然后背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间。
电梯下行时，失重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走出公司气派的大楼，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立刻扑打在脸上，他打了个寒颤。他没有伞，也不想等雨停，就这么一头扎进了滂沱大雨中。
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冰冷刺骨。街道上车辆穿梭，溅起浑浊的水花，行人匆匆，撑着伞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有他，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走着。
被裁员的茫然，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一种深切的、被否定的屈辱感，此刻才如同这冰冷的雨水一般，彻底将他淹没。
房租马上要交了，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银行卡里的存款，支撑不了他太久。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他仿佛一瞬间就被连根拔起，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
不知走了多久，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的林凡，终于回到了他那位于老旧小区顶楼的出租屋。楼道里灯光昏暗，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他用冰冷的钥匙打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寂静得可怕。
他脱下湿透的衣服，随手扔在卫生间的地上，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身体，换上了一套干爽的睡衣。身体是暖和了一点，但心里的冰冷，却挥之不去。
窗外，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路灯在积水中映出的、破碎的光斑，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如同这光斑一样，支离破碎。
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他一点食欲都没有。冰箱里只剩下半把面条和几个鸡蛋，橱柜里还有最后一包榨菜。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最终，他还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厨房，烧水，煮了那半把面条，卧了一个鸡蛋。他端着碗，坐在客厅唯一的一张塑料小凳上，默默地吃着。面条寡淡无味，鸡蛋也有点煮老了，但他还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往下咽。
吃完面，洗完碗，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巨大的空虚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瘫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因为渗水而留下的、地图般的污渍水痕，眼神空洞。
“钱……要是天上能掉钱就好了……或者，让我做个梦，梦见在哪儿能捡到钱也行啊……”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这个荒谬又无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然后，无尽的疲惫彻底征服了他，他沉沉睡去。
窗外，雨声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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