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救了先皇性命。我救了太子的狗命。先皇为感激父亲救命之情,
送免死金牌、许高官厚禄。太子为感激我的救命之情,要情定终身,许正妻之位。半年后,
当我奉旨进宫,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偶然听见太子司锦年与亲信幕僚的交谈。他说要放弃我,
改娶丞相孙女为妻子。他说,如果我一心要嫁,他可以让我做侍妾。能做太子侍妾,
对我一个商贾之女来说,已然是莫大的荣幸了。司锦年似乎忘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从来不是我坚持要嫁。而是他一直口口声声喊着。非我不娶。
1.收到皇帝圣旨要接我进宫的消息时,我正带着管家掌柜巡查完漆家名下十几家店铺。
身后小厮的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摞账本,是我需要在今日熬夜添灯看完,
第二日一早再分别送回到各家店铺里。我的时间很宝贵。但皇命大过天。父亲极力周旋,
也不过为我求得两日准备行囊的时间。匆匆解决完手上的工作,在临行前的夜里,
我终于有时间与父亲秉烛夜谈。阿白,此次进宫,多半就是要确定你和太子之间的婚事。
父亲缓了缓,不舍却也欣慰地继续道,为父能看出来,你对于太子殿下,并非没有感情。
我有片刻怔愣。我对司锦年的感情吗?应该,是有一些的。当年他骑马涉猎,
与大部队走散后又从马上跌落,动弹不得地躺在林间无人处,眼见不是要饿死,
就是要被野兽吃进肚里充饥时,是进山采药的我发现了他,顺手救了他的性命。
他在养病期间,向我和父亲隐瞒自己的身份。我们虽看出他衣冠华贵、气度不凡,
可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救人是我家的传统,从未想过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在他养病的三个月里,我们之间的相处,一直很融洽。直到官兵浩浩荡荡闯进我家,
我才知道,被我救回来的男人,竟然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临走前,他握着我的手,
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许下承诺。阿白,你在这里等我,一年内,我定派人过来接你。
届时,告庙亲迎、八抬大轿,娶你为妻。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我只能微笑点头。
2.我以太后外戚晚辈的身份低调进宫。太后见了我很是亲近,像普通人家的祖母般,
将我让到她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她先是问了父亲身体可好,得到满意的答复后,
又轻轻摸着我的头发,笑着感叹道。转眼间,阿白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
你还是个小娃娃呢。我笑着不说话。上次见面?那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陪太后用了午膳,眼见她午困乏累,我便说想去御花园里转转。毕竟在家时,
我那酷爱园艺的父亲总念起他当年进宫时看到的厅殿楼阁是如何峥嵘轩峻,
御花园里的树木山石皆自带有蓊蔚洇润之气。我的请求并不过分,太后自然许诺,
并派了两名宫女为我指引带路。皇宫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只是从太后宫里走到御花园,
就已耗光我大半气力。趁着一名宫女去准备茶点果盘的功夫,
我带着另一位宫女走到了假山后一处相对隐蔽的阴凉处,好躲避正午灼热的阳光。
却不想刚走到假山后面,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从靴子落地的声音听来,
似乎是两个男人。宫女刚想出声提醒这里有人,我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下意识拉了一下宫女的衣袖,制止了她想要出声的动作。听说,漆家女子已经进宫了。
我认出,这是司锦年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称呼我。分别前,
他都是学着父亲的模样,唤我阿白。是,听说今日一早便进城了,算算时间,
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宫。太子殿下可是还记挂着与她之间的婚约?莫不是现在着急了不成?
说话之人显然是太子的心腹或好友,交谈起来少了几分敬畏,多了一些亲近。
他继续有些感叹地说只是没想到,漆姑娘的父亲,竟然就是太上皇当年的救命恩人,
幸而有了这道关系,不然你想贸然迎娶一平民女子做太子正妻,
皇后娘娘那儿是断不会同意的。我已想好,迎娶宰相嫡孙女为正妻。
那人显然没想到司锦年会突然这样说,语气有些惊讶地问道那漆姑娘怎么办?你不是曾说,
此生非她不娶吗?司锦年沉默片刻。她曾救我性命,我也的确许诺过要娶她。
只是我身为太子,日后登基为帝,皇后位置上坐着的,绝不能是一个商贾之女。
她若坚持要嫁,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我可许她侍妾之位。3.我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下,
边吃着井水冰镇过的水果,边看着亭下肥硕的鲤鱼漫无目的地随波游荡。
侍奉我的宫女只剩下刚才去取东西的那一个,另一个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我想她应该是去把刚才在假山后听到的对话传达给太后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
此次进宫,我本就打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找一个适当的理由,拒绝这门婚事。
早在我知道司锦年是太子那一刻起,我便早已强迫自己,断了对他的一切想法。
只是我身为太子,若日后登基为帝,皇后位置上坐着的,绝不能是一个商贾之女。巧了,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的想法一样。皇后这个位置,太高、太冷、太寂寞,责任也太重大。
我做不来,更不喜欢。何况与其余生都困在后宫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为此和其它本来无冤无仇的女人斗得不死不休。我更想早点回江南去,打理漆家产业。
毕竟我的父亲是非常典型的闲散富贵命。游山玩水、逗鸟听戏他样样在行。
但若家业指望他来打理。恐怕用不了几年,我们父女俩就可以携手去大街上有风喝风,
没风吃土了。4.因为不知道太后那边什么时候醒,宫女又什么时候能把该传达的消息说完。
所以我在御花园里坐了很久。直到太后宫里传话让我回去,我才起身,
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坐上软轿,回到太后宫中。一进门,我就看见了司锦年。
他坐在太后下首位置,面色不是很好看,与我四目相对后,他的眼中又透露出一丝尴尬。
想必刚才御花园中的事情,他已全然知晓。我倒不是很在意,
行礼后在太后另一边下首位置坐下,与他正好对面而坐。与白这次进宫,虽圣旨没有明说,
但目的想必你们二人都清楚。太子府邸很大,便腾出个空院落,容与白安身数日。
我看向太后,有些惊讶。让我一个黄花大姑娘,没名没份地住进太子府邸,
那便是打算在我身上烙印下是太子的人的印记了。如此一来,
无论以后我是否满意太子给我的身份,都没得选择,只能顺从。毕竟一旦住进太子府,
无论是否真的发生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生米煮成熟饭,无人会敢上门求取。
又是意料之中。就算太后方才对我表现得再亲近,我的父亲也的的确确救过他丈夫的性命。
但太子,那可是太后的亲孙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活龙。在我和他之间,太后几乎不用犹豫,
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出选择。只是,她怎么就笃定我会同意呢?正当我打算起身拒绝时,
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传来皇上口谕。若我不想在宫中留宿,可先暂住宫外的安平客栈。
那是皇商产业,从不对外开放,专用于接待来朝供奉的外国使臣下榻的地方。
我看着首领太监那精明到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起身行礼,领旨谢恩。皇宫很大,
但是皇宫里,从来就没有秘密。5.我和司锦年一同出宫,一路上时不时有宫人经过,
人多口杂,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沉默地走出宫门,坐上马车。
方才在御花园……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我看向司锦年,
如今他比我记忆中的模样更加俊朗好看几分,想必紫禁城的风水是真真养人。太子殿下,
其实,你不必一定要娶我的。我也不是一定非你不嫁。司锦年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他的瞳孔猛烈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阿白,不要说气话。
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这话,父亲也曾说过。或许,
我真的曾经喜欢过那个叫司锦年的男子。我照顾他的伤势,
他给我讲述京城繁华故事;待他病情好转,我搀扶着他,在父亲精心打造的花园里散步取乐。
他说这花园虽精致,但却不及他家里的十分之一。我当时只当他是吹牛,还笑话他不要脸,
直到今日我亲眼看见御花园的盛景,才知当时不要脸的人是我;再后来,我们一起划船游湖。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不得划船诀窍,我们的小舟在湖上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圈,
笑得我没了力气,他的脸比池中盛开的荷花还要艳丽几分。那时,天气极好,湖水荡漾,
空气中满是荷花与莲蓬的香气。动心,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6.我不会做人侍妾,
哪怕那个人是您,太子殿下。司锦年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他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怒气。
过了许久,他才对我说:与白,不要任性。这不是任性,是我的底线,
也是我父亲的底线。我以为你是知道的,锦年。我的称呼,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似乎想起了什么。中秋佳节的夜晚,他与父亲喝多了酒,
忘形的父亲定要拉着司锦年对月结拜为异姓兄弟。司锦年拒绝了。我,我是要娶阿白的,
若再和你结拜,成、成何体统。我爹立刻板起脸。阿白才十七,
我至少还要留她在身边几年,你就不要妄想了。岳丈大人,漆与白,一定要娶。
我司锦年,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妻子,若有违背,天诛地灭。司锦年说得太快太坚定,
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口出狂言。父亲似乎被他这份真心所打动,含着热泪松口道。
我的明珠,只能为人正妻,你若想娶她,定要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才行。
那晚过后,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再提。但我记得,司锦年也记得。可我不是一般人。
阿白,我是太子,以后会是天子,是皇上。即便是妾侍,你能得到的财富、地位,
也会远超寻常人家的正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曾视他为知己,可他竟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司锦年,我要嫁的,
从来不是太子这个身份。7.司锦年被我气得不轻。以至于后面的路上,
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我来到客栈,下了马车,他都不曾正眼看我一下。以前,
他从不会这样。我们之间有了矛盾,无论对错,他向来是最先低头的那一个。
我家在江南产业很大,而只要是开门做生意,和人打交道的事情,
总免不了会有矛盾纠纷发生。司锦年很不理解,我一个女子,为何要如男子般,
搅入这无穷的是非之中。他曾明里暗里劝过我很多次收手,将产业交给那些掌柜的打理,
却都被我拒绝。直到有一次在处理冲突中,我被醉鬼丢来的杯子砸中手腕。当天晚上,
手腕被砸处便青肿到动弹不得。司锦年很生气,却还是冷着脸给我上完药。然后他问我,
肯不肯收手。他说,他养得起我。就算是十个、百个漆与白,他都能养得起。
但我还是拒绝了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那晚的雨来得毫无征兆,
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劈里啪啦砸在地上,好不热闹。江南极少下如此痛快的大雨,
多的是细雨绵绵。我看着司锦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中。此时的他,病早已痊愈,我以为,
他不会回来了。可只过了三天,我就听说当初用酒杯砸我的那个醉鬼,
本来在牢狱里关几天就可以出来,最后却浑身是伤地自杀在出狱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