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卡车喘着粗粗气,在我家新院子门口停下,扬起的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打着旋儿,
还没完全落定。我抱着一箱自己的宝贝漫画书,刚从车厢里跳下来,
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院门框边的身影。一个个子比我高不少的丫头,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
穿着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色短袖,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抱着胳膊,
斜倚在门框上,眼神亮亮的,带着点好奇,又有点审视的意味,
像只刚刚发现新邻居的小豹子,正在不动声色地巡视可能属于自己的领地。我有点局促,
抱着箱子的手紧了紧。新环境,谁也不认识。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
目光最后落在我怀里那箱显然很沉的漫画书上,然后才抬眼看我的脸。“喂,
你就是新搬来的?”她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这个年纪女孩少有的利落。我点点头,
没吭声。我十岁,刚上四年级,面对看起来明显比我大的人,有点怯。“我叫林晚,
”她朝着隔壁那栋样式差不多的房子扬了扬下巴,“住那边,开学上初一。” 她顿了顿,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我妈刚说了,
以后你们家就跟我们家是邻居了,让我多照顾着你点。” 她目光扫过我,
重点在我手里的汽水瓶上停留了一瞬,“看你这样,以后我就是你姐了,听见没?
”我还没完全消化掉“多了个姐姐”这个信息,她已经几步走到了我面前。天气太热,
我妈刚塞给我的那瓶冰镇橘子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淌。
她的视线牢牢锁定了那瓶汽水。“渴了。”她说,不是询问,是陈述。然后,
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把我手里的汽水拿了过去,拧开盖,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喉嚨滚动,
发出满足的轻叹。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她。那……是我的汽水。她喝完,
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把瓶子塞回我手里,瓶子已经轻了不少。她看着我傻愣愣的样子,
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弯了一下,但很快又绷住了。“对了,”她像是刚想起什么,
凑近了一点,眼睛盯着我,“你哥……是不是在市一中读高中?
”她显然提前做了点“情报工作”。我又点点头,我哥确实在市一中,高三。
她眼睛亮了一下,带着点狡黠,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商量,
但更像是通知的口吻:“那什么……以后他的笔记,或者用过的参考书,借我看看呗?放心,
不弄坏。”我抱着我的漫画书箱子,看着她转身利落地跑回隔壁院子,
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脑子里还是她那句“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还有她抢我汽水时那副再自然不过的神态。这个姐姐,好像……有点不太讲道理,
而且目标明确——盯上了我哥的学习资料。时间哗啦啦往前跑,快得抓不住。
我从抱着漫画书箱子的小豆包,抽条成了个……用林晚的话说,
是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半大小子。她比我大三岁,这差距在她上高中后似乎更明显了。
她顺利考上了我心心念念的市一中,成了我哥的学妹,
然后目标明确地继续向着我哥考上的那所顶尖师范大学冲刺。我的零食柜,
永远处于被她定期扫荡的状态。她撕开我的薯片袋,
咔嚓咔嚓嚼得欢快:“小孩子吃这么多垃圾食品不好,姐帮你分担,是为你好。
” 理由多年不变。我的脸,依旧是她的专属橡皮泥,心情好了捏一捏,
心情不好了也捏一捏,美其名曰:“手感不错,促进血液循环。” 随着我长大,
这行为似乎添了点别的意味,但她做起来依旧理直气壮。“沈舟舟,你脸怎么还这么软?
”她一边蹂躏我,一边皱眉评价,“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我撇撇嘴,不敢反抗。
习惯了。从她抢走我那瓶橘子汽水的那一刻起,好像很多东西,
就已经被她划进了她的管辖范围。我以为她偶尔会冒出来的那些“土匪宣言”,
比如“你以后的东西都是我的”,包括很久以前某次捏我脸时顺口说的“等你长大得娶我”,
都跟“把你的糖交出来”一个性质,属于武力威慑,做不得数。直到她吭哧吭哧,
真考上了我们市里最好的师范大学,成了我哥正牌的学妹。那个暑假,
她没像往年一样拉着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被迫跟着她到处野,而是抱着胳膊,
站在我家客厅,对我爸妈笑得那叫一个乖巧懂事:“叔叔阿姨放心,沈舟高三这一年,
关键时期,交给我了。我给他补课,保证让他成绩提上来!我有经验!
”我爸妈感动得差点老泪纵横,握着她的手直说“晚晚真是好孩子,太麻烦你了”,
完全忘了她这些年蹭吃蹭喝还“欺负”他们小儿子的“罪行”。我站在旁边,
看着她嘴角那抹得逞似的、极小弧度的微笑,背后一阵发凉。我哥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
他的笔记和参考书早就被林晚“榨取”干净,现在,她的“魔爪”终于伸向我了?果然,
噩梦……不是,特训开始了。我家书房,成了我的专属炼狱。学校放学,
我的第二堂课才刚敲铃。林晚老师,准时上岗,雷打不动。她讲课的样子,
跟她抢我零食的时候判若两人,极其专注,条理清晰,就是督促的手段有点……过于残暴。
“沈舟!”“啪!”卷子被她的手指戳得直响。“这种基础题都能错?你的脑子呢?
被狗吃了吗?”我缩着脖子,看着那道该死的函数题,头皮发麻。她凑过来,
发梢扫过我胳膊,有点痒。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香,跟她现在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不搭。
“看这里,”她用笔点着题目,声音压低了点,带着点不耐烦,“步骤,我再讲最后一遍。
”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但她靠得太近了,呼吸几乎喷在我耳朵上。
我脖子根有点热,思路更乱了。“……懂了吗?”她讲完,抬头看我,眼神锐利。
我眼神大概还是茫然的,知识点左耳进右耳出。她盯着我看了两秒,突然把笔一扔。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要挨揍了?她没骂人,也没动手。而是伸手,捧住我的脸,
把我往她那边一带。温软的,带着点她刚喝过的草莓牛奶味的触感,印在我嘴角。很快,
一触即分。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像被扔进了一锅煮沸的浆糊,咕嘟咕嘟冒泡,
啥也不剩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脸上,烧得厉害。她松开手,坐回椅子,
表情自然得像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甚至还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才慢悠悠地说:“错一题,亲一口。长记性了没?”我耳朵嗡嗡响,脸上炸开一样烫。
手指下意识地摸上刚刚被亲到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造反,咚咚咚,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你……你……”我“你”了半天,屁都憋不出来一个,舌头像打了结。她挑眉,
拿起另一张卷子,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哗啦的声响:“继续。再错,可不止亲一下了。
”那天晚上后面的题,我做得一塌糊涂。她倒是没再亲下来,
只是用那种“小废物果然不经吓”的眼神时不时瞅着我,瞅得我浑身不自在,
握笔的手都在抖。这惩罚……太流氓了。比揍我一顿还难受。从此以后,
我刷题的动力空前高涨。不敢错,真的怕了她了。每次做题,眼睛盯着xyz,
脑子里却总有个警报在响:不能错!错了要被亲!但有时候,越是紧张越是出错。
看着她讲完题后,那种“你又错了”的眼神,我心跳就开始失控,既怕她又靠近,
又好像……隐隐有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然后脸就开始发热,效率更低。死循环。
她就坐我旁边,翘着二郎腿,翻着我的漫画书我的珍藏!,或者玩手机,
偶尔抬眼扫一下我奋笔疾书的背影,懒洋洋地提醒:“还有四十分钟,这套卷子做不完,
今晚就别想睡了。”我咬着笔头,不敢吭声,只能把脑袋埋得更低。时间久了,
我爸妈也察觉出点不对劲。主要是我成绩确实突飞猛进,从班级中游蹭蹭往上冒,
但他们儿子每天晚上从书房出来,那脸都红得不太正常,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我妈某天晚上偷偷问我:“舟舟,晚晚给你补课……没什么吧?她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
要是……”我心头一跳,赶紧打断她:“没……没啊!林晚姐……讲题讲得挺好的!
特别清楚!我……我那是热的,书房空调不行!”就是讲题的方式有点过于刺激。
这话我可不敢说。我妈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被我“成绩进步”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说服了。
高三下学期,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有时候做试卷做得烦了,脑子像一团乱麻,
我会把笔一扔,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一句话不想说。林晚一般不会那时候来惹我。
她会等我自己缓一会儿,听着我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再走过来,也不说话,
就站在我旁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我额前有点长的头发玩。或者,
默不作声地扔给我一颗糖,还是从我零食柜里搜刮去的牌子。“歇五分钟。”她说,
声音会比平时软一点。糖是甜的,化在嘴里,能稍微压下去一点心里的焦躁和苦涩。
她站在旁边,不说话,存在感却强得离谱。我闻着她身上那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香味,
莫名其妙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又能重新拿起笔。偶尔,我抬头看她的时候,
会发现她正盯着窗外出神,侧脸在台灯光下显得有点柔和,不像平时那样张牙舞爪。
她好像……也没那么像个纯粹的土匪。但这种念头通常活不过三秒。“看什么看?题做完了?
”她头都没回,冷飕飕地甩过来一句。我立马低头,假装自己是一台莫得感情的做题机器,
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旖旎瞬间冻成冰碴子。高考那三天,她没给我补课,
但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陪我去考场。考完出来,她也等在门口,
混在一大群家长里,格外显眼。她递给我一瓶冰水,不多问,也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就说两个字:“走吧。”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外面人声鼎沸,各种情绪爆炸开来。
我混在人群里,有种不真实的虚脱感,脚步都是飘的。她就在校门那棵大树下站着,看见我,
招了招手。我拖着步子走过去。她上下打量我,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有没有损坏:“怎么样?
”“还……还行吧。”我心里其实没底,像踩在棉花上。她“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转身:“回家。”那天晚上,我爸妈做了一桌子好菜,说是庆祝我解放。吃饭的时候,
林晚表现得异常安静,没抢我盯了半天的鸡腿,也没捏我脸评论我吃相。我爸妈跟她说话,
问她以后的打算,她也只是笑着应几句,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心里有点打鼓,
这太不像她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吃完饭,我瘫在客厅沙发上,
享受着久违的、不用刷题的自由,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我爸妈在厨房收拾,
水流声哗哗响。林晚走过来,踢了踢我的脚踝,力道不轻不重:“喂,出去走走。
”我抬头看她。她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东西。“……哦。
”我爬起来,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我跟着她出了门。夏夜的风带着点凉意,轻轻吹过来,
拂在脸上,试图带走白天的燥热和残余的紧张。我们沿着小区后面那条安静的路慢慢走,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织在一起,又分开。谁都没说话,
只有脚步声和隐约的虫鸣。走到路尽头那个废弃的小公园,她停了下来,转身面对我。
背后是爬满藤蔓的旧墙,旁边是那个锈迹斑斑、早就坏掉的秋千。光线昏暗,
只有远处路灯的一点余光漫过来,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脸上的表情却隐在阴影里,
看不太真切。我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达到了顶点。她往前一步,把我逼得靠在了砖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