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锚点叶斌从一阵尖锐的耳鸣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像是要挣脱肋骨的囚笼。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不真切的冰凉。
窗外，江城一中的晚自习灯火零星亮着，在浓稠的秋夜里，
像一只只漂浮不定、冷漠窥探的鬼火。他坐起身，粗重地喘息着，
视线在熟悉的寝室里仓皇扫过——对面床上，林浩的鼾声规律而深沉，
书桌的影子在墙角蜷缩成一团。一切如常。但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
紧紧缠绕着他的脊椎。又是那个梦。梦里永远是那座废弃的旧实验楼，
时间是高一暑假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光线昏暗，
只有尘埃在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几缕光柱中狂舞。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陈年灰尘的霉味，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旧书本和某种腐败物质混合的甜腥气。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重叠着少年们压低了的、既兴奋又紧张的交谈和笑声。“快点，
斌子，磨蹭什么呢！”那是张浩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这地方真他妈的带劲！”赵峰总是最活跃的那个，手电筒光柱不安分地四处乱晃，
照亮斑驳脱落、露出灰色水泥的墙壁，以及墙上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标语残迹。
李薇和小璐紧紧挽着手，既害怕又好奇，小声嘀咕着什么。还有……还有谁？
叶斌在梦里总是走在靠后的位置，他记得自己回头看了一眼。队伍末尾，应该还有一个人影，
模糊地融在更深沉的阴影里。他努力想看清那是谁，那张脸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五官扭曲、流动，无法聚焦。每次当他几乎要捕捉到一丝特征的瞬间，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惧就会攫住他，随即梦境的边缘开始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子，
将他抛回现实的床榻。他甩甩头，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试图驱散这宿命般重复的不适。他是高三7班的叶斌，曾经是“七叶草”小团体的一员。
曾经是七个人，如今……他掰着手指，
在心里默数那些熟悉的名字和面孔：张浩、赵峰、李薇、孙小璐、王睿、林浩，加上自己。
一、二、三、四、五、六。对，六个。自从高一暑假那次冒险进入旧实验楼后，
仿佛某种厄运被释放了出来。先是王睿变得精神恍惚，成绩一落千丈，
最终在高二上学期转学去了外地，临走时眼神空洞，几乎不认识他们；接着是孙小璐，
那个曾经活泼爱笑的女孩，在一个深夜试图割腕，虽然被救了下来，但从此休学在家，
据说情况时好时坏；张浩变得沉默寡言，
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来往；赵峰则像是换了一个人，暴躁易怒，
不久前因为打架被记过处分……曾经紧密的“七叶草”四分五裂，他是剩下的，
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但心底有个声音，微弱却持续地抗议：不对。数量不对。感觉不对。
记忆里那块至关重要的拼图，缺失了。这种“不对”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它始于一些微小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细节。比如，有一次他和林浩聊起那次旧楼探险，
他随口提到：“当时我们八个人，胆子真是肥……”林浩诧异地打断他：“八个人？
斌子你睡糊涂了吧？明明就我们七个啊！‘七叶草’嘛，名字都在这儿摆着呢！
”叶斌当时只当自己口误，笑了笑没再争辩。但类似的对话，
在后来的日子里接二连三地出现。当他用同样“八个人”的说法向其他几人求证时，
得到的无一不是困惑、纠正，乃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叶斌，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集体的记忆像一块被精心锻造、毫无瑕疵的铁板，牢牢焊死了过去。唯独他的记忆，
出现了一道诡异的、无法弥合的裂痕。他清晰地记得是八个人一起走进那栋旧实验楼的，
包括那个总是走在最后，有些沉默的身影。可如今，
字、样貌、声音、甚至他是否存在过的感觉——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仔细地、彻底地抹去，
只留下一片灼人的、令人不安的空白。这种认知上的孤立感让他开始恐慌。他变得沉默，
上课时注意力难以集中，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望向学校后山的方向——那里如今已是一片平整的荒地，
但他仿佛还能看到那座灰色建筑的轮廓，在阳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他开始写日记，
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些飘忽的、正在加速流失的碎片。
一个廉价的、硬壳的笔记本，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2019年10月23日。晴。
物理测验又考砸了，老班找我谈话。他们都说‘七叶草’只有六个人。
张浩、赵峰、李薇、小璐、王睿、林浩，加上我。是六个。但我为什么记得是八个？
第八个是谁？我问李薇，她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难道真的是我出了问题？
”“2019年11月5日。阴。又梦到了旧楼。潮湿，冰冷。他在后面，
我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他在。醒来头痛欲裂，耳朵里好像还有那种回声。
”“2019年11月17日。小雨。倒计时？为什么我总觉得时间在变少？
像沙漏漏到了最后。心里很慌。写下来会好一点吗？”“2019年12月1日。大风。
他回来了？不，也许他一直没走。他只是……没有脸。我在日记里叫他‘周启’吧。周启，
周启……这个名字莫名出现在脑子里。是你吗？”“周启”。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自动浮现的密码，被他牢牢抓住，写在日记的每一页。
一个在现实中毫无痕迹的名字，却成了他对抗集体记忆、对抗自我怀疑的唯一武器，
是他记忆迷宫里一个孤零零的、闪烁不定的坐标。第二章：裂痕这种“不对”的感觉，
在某个周末下午翻阅旧相册时，达到了顶峰。那本厚重的相册积了些灰，
被他从书柜底层翻了出来。里面大多是家庭照，直到他翻到中间一页，手指顿住了。
那是“七叶草”唯一一次集体出游的照片，拍摄于高一春天的学校操场上。阳光很好，
草坪新绿，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未经世事磋磨的、纯粹的笑容。李薇搂着孙小璐，
笑得见牙不见眼；赵峰搞怪地做着鬼脸，
一只手搭在张浩肩上；张浩则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王睿稍微有些腼腆，
站在边上；林浩则勾着自己的脖子，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而自己，站在林浩旁边，
对着镜头，比着一个傻气的剪刀手。一、二、三、四、五、六。照片上，
清晰地印着六张年轻的脸庞。加上拍照的人，正好七个。拍照的人是谁？这个念头如同冰锥，
刺穿了他的思绪。他死死盯着照片，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那个举着相机的人影。
是哪个同学？还是路过的老师？不，不对。那种熟悉的、缺失了一块的感觉又来了。他记得，
当时提议拍照的，是队伍里那个存在感不强、总是微微低着头的人，
是那个他称之为“周启”的人！是“周启”拿出了相机，递给了一个恰好路过的学弟，
然后快步跑回队伍，站在了……站在了哪里？叶斌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用力回忆着拍照瞬间的站位。
李薇、小璐、赵峰、张浩、王睿、林浩、自己……还有一个空位！在自己和林浩之间，
应该还有一个人的位置！那个空位现在看起来如此突兀，仿佛一个人刚刚从画面里被蒸发掉，
只留下一个无法解释的间隙。他猛地合上相册，胸口剧烈起伏。不行，必须弄清楚。
他先是打电话给李薇。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喂，叶斌？有事吗？
”李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李薇，我问你，高一春天我们‘七叶草’在操场拍照，
记得吗？是谁帮我们拍的照？”“拍照？”李薇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哦，
你说那张啊……好像是个不认识的学弟路过，我们请他帮了个忙吧？怎么了？”“你确定吗？
不是我们中的某个人？比如……周启？”叶斌屏住呼吸。“周启？谁啊？
”李薇的声音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叶斌，你说的人我不认识。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你是不是记错名字了？”……他又问了赵峰，赵峰大大咧咧地表示：“谁记得那么清楚，
好像是个路人吧？管他呢！”问张浩，张浩沉默了几秒，然后冷静地回答：“是路过的学弟。
叶斌，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有些不存在的事情，不要总是去想。”连最亲近的林浩，
在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也一脸肯定：“就是个学弟啊，斌子你怎么回事？老纠结这个干嘛？
哪来的什么周启？”没有人记得“周启”。没有人对照片的站位提出异议。
学籍系统里查无此人，毕业照的底片上没有多余的身影，所有同学的记忆里，
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痕迹。叶斌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像一个溺水者，
眼睁睁看着唯一的救生艇被众人的“事实”推向远方。他开始更疯狂地书写日记，
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狂乱，记录着每一个噩梦的细节，每一次试图寻找证据的失败，
以及那份日益沉重的孤独和恐惧。“2019年12月15日。阴冷。又问了一遍，所有人。
答案一致。周启不存在。是我疯了吗？可是他的样子……我明明快要记起来了！
为什么一醒来就忘了？”“2020年1月3日。雪。梦更清晰了。旧楼的楼梯，嘎吱作响。
他在我后面上楼，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回头……没有脸！什么都没有！平滑的，
像蜡像！我吓醒了，一身冷汗。”“2020年3月10日。晴。倒计时还在继续。
感觉快到终点了。周启，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2020年5月20日。闷热。
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林浩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也许我是该去看看。但我知道，
医生治不好我。问题不在我这里，在那座楼里。”他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
黑眼圈浓重，脸色苍白，上课时常常走神，
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写满“周启”和“第七人”。老师和同学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安慰、劝导、乃至疏远，各种目光交织在他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
那座已经被拆除的旧实验楼，却在他的脑海里愈发清晰，仿佛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