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深了,武家小楼里却无人安眠。
潘金莲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描画着窗棂上的雕花。月光如水,在她素白的指尖流淌。今日景阳冈上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那只被铁链锁住的猛虎,那双在暗处窥视的眼睛,还有武松手臂上那道刺目的伤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张大户..."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张大户虽然富有,但要驯养猛虎、设下如此精巧的机关,恐怕不是他一个乡绅能做到的。
她起身点亮油灯,取出白日里偷偷藏起的机关部件。在昏黄的灯光下,这木制机关更显精巧。齿轮咬合严密,连杆设计巧妙,绝非寻常工匠所能为。
"这工艺..."她细细摩挲着机关表面的纹路,"倒像是军中之物。"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凛。若此事涉及军方,那背后的水就深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潘金莲却毫无睡意。她铺开纸张,开始梳理已知的线索。
首先,有人要置武松于死地。其次,此人势力不小,能调动军中工匠。最后,此人很可能与张大户有关联。
她蘸墨写下三个名字:武松、张大户、未知的幕后黑手。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她心中逐渐清晰的阴谋。
"若我是那幕后之人..."她以指叩桌,陷入沉思,"为何要选在此时动手?"
武松刚刚被封为打虎英雄,正是风头最盛之时。此时对他下手,风险极大。除非...
除非武松的存在,威胁到了某个更大的计划。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她想起今日在景阳冈上,那两个黑衣人使用的弩箭。那可不是寻常盗匪能有的装备。
她吹熄油灯,借着月光走到武松的房门外。里面静悄悄的,但她知道武松一定也没睡。今日之事,对他的冲击恐怕更大。
果然,片刻后,房门轻轻打开。武松站在门口,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嫂嫂还没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潘金莲福了一福:"心里有事,睡不着。"
两人默契地走到院中,在石凳上坐下。夜风微凉,带着栀子花的香气。
"今日多谢嫂嫂。"武松忽然开口,"若不是你..."
潘金莲打断他:"二郎不必客气。只是...此事恐怕不简单。"
她将机关部件放在石桌上:"这工艺,像是军中所出。"
武松拿起机关,在月光下仔细端详,脸色渐渐凝重:"确实。这齿轮的制法,与军中弩机如出一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二郎在军中可有什么仇家?"潘金莲轻声问。
武松摇头:"我在军中时只是个小小的教头,应该不至于..."
他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潘金莲敏锐地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
武松沉吟片刻:"半年前,我曾奉命调查一桩军械失踪案。后来...不了了之。"
潘金莲心中一动:"什么样的军械?"
"弩箭三百张,铠甲五十副。"武松压低声音,"数量虽然不大,但都是精良装备。"
"后来呢?"
"查到一半,上头就下令停止调查。"武松的眉头紧锁,"说是已经找到了,但我总觉得..."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潘金莲已经明白了。
若真如此,武松可能是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利益集团。而现在,这个集团要杀人灭口。
"此事..."潘金莲斟酌着用词,"要不要告诉知县大人?"
武松摇头:"没有证据。况且..."
他欲言又止,但潘金莲已经猜到了他的顾虑。若此事真涉及军方高层,一个小小的知县恐怕也无能为力。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潘金莲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
一件外衫轻轻披在她肩上。武松的动作很自然,仿佛这只是兄长对弟媳的关心。
"夜深露重,嫂嫂还是回房休息吧。"武松站起身,"此事我自有计较。"
潘金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武松显然不想让她卷入太深,这份保护让她感动,却也让她担忧。
以武松的性子,很可能会选择独自面对危险。
这不行。她必须做点什么。
回到房中,她重新点亮油灯,开始写信。这封信是写给她在东京的一位"远房表亲"——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身份掩护。
信中,她请这位"表亲"帮忙打听半年前那桩军械案的详情。虽然不知能否得到回音,但总要试一试。
写完信,天色已经微明。潘金莲毫无倦意,反而觉得头脑格外清醒。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开始准备早餐。今日她特意多做了几样小菜,还熬了武松喜欢的肉粥。
武大郎起床时,看见满桌的菜肴,惊讶道:"娘子今日怎么这般早?"
潘金莲浅笑:"想起今日要去庙里上香,就早些准备了。"
这倒不是假话。她确实打算去城外的寺庙一趟。不过不是为了上香,而是为了见一个人。
早饭后,武松要去县衙点卯。临走时,他看了潘金莲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潘金莲明白他的意思——让她小心。
她回以一个安心的微笑,目送他离去。
随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今日她特意戴了帷帽,遮住面容。
阳谷县的清晨很是热闹。街市上已经摆满了各色摊位,叫卖声不绝于耳。
潘金莲先去了绸缎庄,假意挑选布料,实则留意着街上的动静。果然,她发现有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一直在不远处徘徊。
她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付钱买了两匹布,让伙计送到武家。随后,她转向一条小巷,七拐八绕,很快甩掉了跟踪的人。
城外的寺庙香火鼎盛。潘金莲在佛前上了香,捐了香油钱,便借口要听经,去了后院的禅房。
禅房里,一个老者已经在等候。他穿着普通的布衣,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气势。
"姑娘来了。"老者微微一笑,"听说姑娘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潘金莲取下帷帽,在他对面坐下:"劳烦先生打听的事,可有消息?"
老者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姑娘要的东西。不过..."他顿了顿,"此事水深,姑娘还是不要涉入太深为好。"
潘金莲接过信,迅速浏览了一遍,心中暗惊。信中的内容,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多谢先生。"她将信收好,取出一锭银子推过去。
老者却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只是...姑娘要小心张大户。他背后的人,不简单。"
潘金莲心中一动:"先生可知是何人?"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可听说过清风寨?"
潘金莲摇头。
"那是个江湖组织,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老者压低声音,"张大户,就是他们在阳谷县的耳目。"
这个信息让潘金莲大吃一惊。她原以为张大户只是个地方恶霸,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势力。
"他们为何要对付武松?"她问。
老者摇头:"这就不是老朽能知道的了。姑娘,听老朽一句劝,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安全。"
送走老者,潘金莲独自在禅房中沉思。"清风寨"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但从老者的语气来看,这个组织绝不简单。
她想起今日跟踪她的那两个人,恐怕就是"清风寨"的人。
形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回城的路上,潘金莲刻意放慢了脚步。她需要时间理清头绪。
如果张大户真是"清风寨"的耳目,那么景阳冈上的陷阱,很可能不是针对武松个人,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可是,武松一个县衙都头,能威胁到他们什么?
除非...武松查到的军械案,与"清风寨"有关。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若真如此,武松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回到武家时,已是午后。让她意外的是,西门庆正在堂屋里与武大郎说话。
"娘子回来了。"武大郎起身道,"西门大官人送来些补药,说是给二郎养伤的。"
潘金莲心中警惕,面上却含笑行礼:"有劳大官人费心。"
西门庆摇着折扇,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听说武都头今日在县衙神情凝重,可是景阳冈上出了什么意外?"
潘金莲心中一凛。西门庆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不过是些皮外伤,劳大官人挂心。"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西门庆却不依不饶:"我听说...那猛虎似乎有些蹊跷?"
潘金莲抬眸看他:"大官人听谁说的?"
"这个嘛..."西门庆神秘一笑,"阳谷县就这么大,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开的。"
潘金莲不动声色地为他斟茶:"大官人消息灵通,可知道那猛虎的来历?"
西门庆接过茶杯,指尖有意无意地碰触到她的手:"据说...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潘金莲心中一动。大宋的北边,可是辽国。
若这猛虎真与辽国有关,那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她还要再问,武松却回来了。见到西门庆,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西门大官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武松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西门庆起身笑道:"听说都头受伤,特来探望。既然都头回来了,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临走时,又深深看了潘金莲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等着你的消息。
送走西门庆,武松立即问:"他来做什么?"
"说是送补药。"潘金莲道,"不过...他好像知道景阳冈上的事。"
武松眉头紧锁:"他还说了什么?"
潘金莲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他说那猛虎是从北边来的。"
武松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二郎知道些什么?"潘金莲轻声问。
武松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嫂嫂,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罕见的严厉,让潘金莲心中一沉。
看来,武松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而这一切,恐怕都与那个神秘的"清风寨"有关。
夜幕再次降临,潘金莲站在窗前,望着满天星斗。
前世的她,最喜欢研究星空。那些遥远的星辰,遵循着既定的轨道,一切都是可预测的。
可人世间的阴谋,却比星空还要复杂。
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卷入其中,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了。
而现在,她最担心的,反而是武松的安危。
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