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墨玉轻踩石板,如同雨后青竹,步步皆留一道人影。
她的眉眼刚烈,唇线紧抿,仿佛方才与父亲的争执还未消散——那一声“女儿非府下棋子”,回荡在虚廊之间。
礼部尚书府深宅高墙,铜灯映照着权势,也照不亮她心头的迷雾。
刚才书房的檀香尚未散去,父亲那双曾指点江山的手却在册页下微微颤抖,话中冷冽而不容置喙:“家族命脉,绣于你们这些儿女,墨玉,你既为孙氏,不可妄自独行。”
墨玉只是冷笑,不惧对视,眸底有火光一点。
她最终沉默,推门离去,只留一行碎玉珠帘随着她的步伐微微作响。
穿过青石回廊,墨玉熟稔地避开侍卫的目光,绕至东院假山。
夜色下的府邸幽深,她目光如刀,心头却暗流涌动。
家族的枷锁,京华的规矩——自幼便有无数人替她规划道路,却始终无法掩盖她心底的渴望。
一道微弱的暗号声传来,墨玉止步。
细听之下,是草丛轻响。
一只青石兔灯被轻轻抬起,露出一个暗门。
她俯身钻入,仅一盏阴灯摇曳。
暗室中瘦影立于蜡烛后。
那人头戴薄纱斗篷,声音沙哑,含着异域口音:“孙家姑娘,敢来见我,果然是勇。”
墨玉一挑眉:“世人都道你是异族巫师,是真是假,今日一试。”
斗篷下传来轻笑。
蜡烛摇晃,映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眉目深刻,眼底有异色浮动。
他名叫伊絮,江湖诡异,传说能操控风与影。
墨玉抬手,袖中滑出一枚铜钱,“消息之价,你开。”
伊絮不答,只用一根细骨手指捻起铜钱,在烛下转动。
半晌,他低声道:“京城己乱,不只是朝堂那一撮人。
南城坟场里,沈氏旧部密谋,卫家密使己入市巷,你孙家府邸明面上风平浪静,暗流却比玉河更险。”
墨玉静静聆听,眸光熠熠。
她心道沈氏、卫家,并未料到如此之快就携手暗结。
又思及刚才父亲话语的森寒,不由自主攥紧掌心铜钱:“你怎会知晓如此多?”
伊絮用手指弹开铜钱,“我本是消息之人,自是广布人手。
你要什么,我能查得一半,剩下的,你亲自去问。”
墨玉眸色忽变,脚步前移:“我要查沈家世子的行踪,家族与朝堂之间的交易,不可漏一丝。”
伊絮微微颔首,烛火在他眉下投出一道长影。
他低声道:“沈长安今夜未归府,传言正与边地使者暗中接触,或许同你一样,不愿做家族的棋子。”
墨玉微怔,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些许同情。
九州乱世,权谋之下,每个人都在争一线自由,却无人能真正脱身。
她不再多言,自袖中抽出一束薄纱,交给伊絮:“此物可换明日市集情报。”
伊絮接过,目光简短闪烁,低声应诺。
出得暗室,墨玉义无反顾沿回廊疾走,首到一株缀满白花的琼树下。
风中花瓣落地,映着夜色如玉。
她忽然停下脚步,取出昨晚父亲赠与的琉璃栉——“为女儿所用”,却是家族象征。
琉璃在掌心冷冷发亮,仿佛嘲讽着她困于孙氏的命运。
这时管家小步疾走而来,面带忧色:“小姐,尚书大人请您书房一叙。”
墨玉面无表情,随行至廊下。
父亲坐于书案前,灯下神色凝重。
屋内静得有些压抑,檀木香反觉苦涩。
“墨玉,”他语气稍缓,却仍不带温度,“你可知今夜沈家旧部在南城聚集,卫氏家军悄然入京,朝堂风向不明,是何意?”
墨玉挑眉,“是风要变了,还是您担心孙家立场不保?”
父亲握紧笔杆,半晌不语:“你聪慧,却执拗。
我不愿你涉足权谋,愿你端坐高堂,以才德立世。”
墨玉抬头,眼中波澜壮阔:“可惜我自有路,自有志。”
父亲沉默,目光强硬,终究叹道:“你非棋子,但家族鼎盛之日,需要你。”
墨玉回身离去,脚步坚定,心内却更添一分孤决。
走出书房,她抬眼望向外院——玉京的星幕下,家族的背影与京华权势交错成一道剪影。
她轻抚琉璃栉,仿佛从中看到自己的未来,充满未知,但不曾畏惧。
回到闺阁,窗外夜色如水。
墨玉取出竹简,将方才暗室所得讯息逐字记下。
她推窗远望,遥想沈长安、卫寒川的命运变数,以及九州宫廷、诸侯、秘阁那些未曾露面的异人,各自于乱世棋盘上,执棋、落子,却也无人能预料结局。
她吹灭灯火,房中只余一轮冷月。
墨玉的背影映在青砖上,犹如砺剑之锋,静静等待风云涌动的来临。
夜深处,琼树白花随风摇曳。
玉京的权谋暗流,己悄然牵动每个人的命脉。
墨玉望着窗外苍穹,心底的坚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她微微一笑,将琉璃栉收于怀中,仿佛将所有家国、理想、抉择一并藏起,只待来日,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