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己是华灯初上,沈桐让助理先走了,自己泡了杯浓茶。
茶水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空气中凝固的寒意。
王建国指甲缝的疑问,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逻辑的咽喉,让沈桐无法轻易将他的死亡归于“意外”。
沈桐先查看了监控录像。
看守所的监控角度固定,画面不算高清,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质感。
他快速浏览着王建国死亡前二十西小时的记录。
大部分时间,王建国都在监室内安静待着,或坐或卧,与其他在押人员并无交流,表现正常得近乎沉闷。
然而,在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前约一小时,连接王建国所在监室走廊的那个摄像头,记录出现了一段整整三分钟的雪花屏和持续刺耳的电流噪音。
三分钟。
不多不少,刚好是三分钟。
之后,画面恢复正常,走廊空无一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技术故障?
巧合?
沈桐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击。
在司法系统多年,他见过太多试图隐藏在“巧合”背后的精心设计。
沈桐调出该楼层的值班干警记录。
在那段时间段内,当班的是两名老干警,记录显示他们均在值班室处理文书工作,互相可以作证。
没有外人进入的记录。
合上监控记录,沈桐翻开了那份更详细的尸检报告。
报告依旧维持“心源性猝死”的初步结论,但补充的细节,让那根“鱼刺”变得更加清晰。
报告指出,死者心肌存在缺血迹象,符合心脏病发作特征。
但法医也备注了一条:在死者胃内容物中,检测到微量的、一种常用于治疗严重焦虑症的处方药物成分,与其本人己知病史及看守所发放药物记录不符。
该药物与酒精同服,会增加心脏负荷。
王建国没有焦虑症病史。
但是这药是从哪儿来的?
沈桐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多年前,那是她职业生涯早期参与复核的一起旧案。
一个被指控盗窃的年轻人,在审讯期间突发急病死亡,最初也被认定为“意外”。
当时,沈桐刚入职,人微言轻,虽然发现审讯记录的时间点存在矛盾,却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选择了沉默。
最终案件匆匆了结。
那个年轻人眼中最后的光,和他家人绝望的哭喊,成了沈桐心底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从那时起,沈桐发誓,在她的权限之内,绝不容许任何一丝疑虑被轻易掩盖。
眼前的王建国案,与那段回忆产生了危险的共鸣。
监控的“巧合”失踪的三分钟,来源不明的处方药……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王建国的死,可能不是意外,甚至不是简单的自然死亡。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沈桐的沉思。
这么晚了,会是谁?
沈桐收起脸上的凝重,沉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站在外面的,是去而复返的周砚。
她没穿白天那身咄咄逼人的西装,只套了件简单的羊绒开衫,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这和她白天那个斗志昂扬的辩护律师形象判若两人。
“有事?”
沈桐有些意外。
周砚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办公室中央,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桐。
“我收到一个电话,”她声音有些干涩,“匿名,用了变声器。
说……让我小心玩火自焚,还说王建国怎么死的,我最好别知道。”
沈桐的心猛地一沉。
她也收到了警告。
“你怎么看?”
沈桐不动声色地问,没有透露自己的发现。
“我觉得不对劲,沈桐。”
周砚第一次在沈桐面前流露出不确定,“王建国的死,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是被人精心打扫过一样。”
她用的词是“打扫”,这个词让沈桐立刻想到了那份“干净”的尸检描述和“清洁”的指甲。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着,白天的对立和争吵,在夜晚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被一种更庞大、更诡异的疑云所取代。
他们像两个各自握着一部分藏宝图的人,突然发现寻找的可能不是宝藏,而是陷阱。
“我调阅了监控和初步尸检报告。”
沈桐还是向她透露一部分信息,周砚的警告让他的怀疑加重了,“监控在他死亡前有一段时间故障。
尸检发现他体内有不该存在的药物成分。”
周砚的瞳孔微缩,她深吸一口气:“我这边……接触了李秀英所在的一个‘互助小组’的成员。
她们提到了‘天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还暗示,有人知道如何让这种‘天罚’更‘准确’。”
“互助小组……”沈桐沉吟着。
如果王建国之死真有隐情,这个由受害者组成的团体,确实存在理论和情感上的动机。
“沈桐,”周砚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白天的那种攻击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恳切的严肃,“我知道我们理念不同。
但这件事……如果王建国真的是被人……那性质就全变了。
李秀英可能不清白,我追求的‘正义’会变成笑话。
而你,如果按照意外结案,将来真相大白,你就是失察。”
她说的,正是沈桐担心的。
他们站在了同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
“你想怎么做?”
沈桐问她。
“我们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周砚眼神锐利起来,“明面上,你的调查不能大张旗鼓,我的舆论攻势也得暂时收敛,免得打草惊蛇。
暗地里,我们信息共享。
你从司法系统内部查,我从李秀英和那个小组外围入手。
我们必须知道真相。”
沈桐看着周砚,这个他曾经熟悉又因为道路不同而渐行渐远的同窗。
此刻,他们因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个共同的威胁,被迫捆绑在了一起。
这无关友谊,甚至无关信任,这是一种在迷雾中求生的本能,是法官的职责与律师的执念,在非常时刻达成的危险共识。
“好。”
沈桐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有任何发现,及时沟通。
注意安全。”
周砚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沈桐重新坐回椅子,端起那杯己经微凉的茶。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沈桐知道,在这片光明之下,一股暗流正裹挟着他和周砚,冲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深渊。
王建国的死,不是终点,而是一扇被强行撬开的、通往更黑暗真相的大门。
而门后是什么,他们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