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出租屋那扇薄得像纸片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我手里的泡面碗应声落地，
浑浊的汤水溅了我一裤腿。房东那张肥得流油的脸堵在门口，像一尊移动的肉山，
唾沫星子喷得比我碗里的油花还多。“方哲！你他妈的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三个月了！
房租呢！”我没动，眼睛还盯着地上那几根断掉的面条。那是我的晚饭。
也是我今天唯一的一顿饭。“宽限几天吧。”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下周，
下周工地发钱了，我一定给你。”“工地？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下工地？
”房东鄙夷地上下打量我，然后一口浓痰吐在我脚边，“我告诉你，今天拿不出钱，
就立马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别把你那身穷酸晦气留在我这！”他开始骂，骂我是个废物，
是个窝囊废，骂我活该被老婆戴绿帽子然后一脚踹开，骂我这种烂人就只配饿死在臭水沟里。
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但终究还是没还嘴。因为，他说的每一句，
都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精准地捅在我早已溃烂的伤口上。我活该。三年前，
我不是这个样子的。三年前，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当个主管，月薪过万，有房有贷。
我老婆孟瑶，是公司里最漂亮的一枝花，追了她三年才追到手。我们还有一个十五万的存款，
准备提前还一部分房贷，然后要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兄弟，陆衡。
我们俩是从小在同一个大院里光着屁股长大的，他比我亲哥还亲。我人生的所有崩塌，
就是从陆衡那个深夜，带着两个黑眼圈，揣着一沓厚厚的计划书冲进我家门开始的。
他拍着桌子，眼睛里闪着一种狂热的光，他说这是一个新风口，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个分支，
只要抓住，一年就能翻十倍。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技术，团队，就差十五万的启动资金。
孟瑶当时就皱了眉头，她说：“方哲，这钱是咱们家的底，动不得。
”我看着陆衡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想起了小时候他为了我，
敢跟比我们高一头的混混拼命的样子。我拍着胸脯跟孟瑶保证：“那是陆衡！
是我方哲的兄弟！他还能骗我？这钱是投资！等他公司上市了，我们就是元老！
”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孟瑶的父母也打电话来骂我，说我昏了头，
拿家里的救命钱去陪一个不着调的人做梦。可我当时就像被灌了迷魂汤，谁劝我跟谁急。
最后，孟瑶哭了，她妥协了。她说：“方哲，我不是不信你兄弟，我是怕，
我怕我们这个家散了。”我当时抱着她，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有我在，
这个家永远散不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真他妈像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把我们两个人牙缝里省出来的十五万，一分不剩地转给了陆衡。陆衡拿到钱，抱着我，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他说：“哲，你信我！一年！最多一年！
我让你风风光光地住进云顶山的大别墅！”然后，他就走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一个月，他偶尔还回个信息，说一切顺利，已经租好了办公室。第三个月，
他说资金有点紧张，正在谈新的融资。半年后，他的电话，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疯了一样找他，去他老家，问遍了我们所有共同的朋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第一年，
我还在为他找借口。创业嘛，肯定忙，说不定是换了号码，在憋个大招。第二年，
家里的贷款压力越来越大，孟瑶的笑容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她开始埋怨，
说我当初不听劝，把她推进了火坑。第三年，也就是今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争吵，
只剩下冰冷的沉默。直到三个月前，我下班回家，看到桌上留着一张纸，
和一枚孤零零的戒指。是离婚协议书。孟瑶走了，什么都没带走，她说那十五万她不要了，
就当是她看错了人。我成了所有亲戚朋友眼里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工作也因为精神恍惚，
出了个大纰漏，被公司开除了。房贷断供，房子被银行收走。我从一个有家有业的男人，
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浪汉。我的人生，彻底完了。房东的咒骂还在继续，
他见我不吭声，火气更大了，一把掀翻了我床上那床又薄又脏的被子，
又一脚把我吃饭的家伙，那个电煮锅，踹飞了出去。锅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看着那个凹了一大块的锅，那是我从旧货市场花了十块钱淘来的，
它陪我度过了这最难熬的三个月。现在，它也坏了。就在我彻底陷入麻木，
准备接受被扫地出门的命运时，一阵极其嚣张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我们这条破败狭窄的巷子里炸响。一辆黑得发亮的跑车，
那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线条流畅又充满攻击性的怪物，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稳稳地停在了我们这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下。整栋楼的窗户，瞬间探出了无数个脑袋。
连那个还在叉着腰骂我的房东，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望向楼下。
剪刀门缓缓升起。一条包裹在昂贵西裤里的长腿迈了出来，擦得锃亮的定制皮鞋，
踩在了我们这片满是污水的地面上。一个男人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
戴着一副看不清眼神的墨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与我们这个肮髒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抬头，似乎在辨认楼号。然后，他摘下了墨镜，
朝着我这个方向，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楼道里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我看着那张脸，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那轮廓，那眉眼。陌生的是那气质，
那眼神里透出的冰冷和……狠厉。是他。陆衡。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三年。整整一千多个日夜。在我被逼到绝路，在我妻离子散，在我活得连狗都不如的时候，
他回来了。以这样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回来了。我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说不出一个字。是恨吗？是怨吗？还是那深入骨髓的委屈？我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情绪都纠结成一团乱麻，最后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荒谬感。陆衡站在我面前，
他看着我，看着我这一身酸臭的衣服，看着我这间家徒四壁的出租屋，
他的眼神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哲，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沙哑。房东在旁边彻底看傻了，他看看陆衡，又看看我，
结结巴巴地问：“方……方哲，这位……这位是你的……？”陆衡的目光缓缓移到房东脸上，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你刚刚，在干什么？”他问，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毛的寒意。房东被他看得直哆嗦，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我就是……他欠我房租……”陆衡没再理他，
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皮夹，抽出厚厚的一沓，少说也有一两万，
直接甩在了房东那张油腻的脸上。“够不够？”红色的钞票像雪花一样散落一地。
房东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也顾不上脸上的屈辱，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够！
够！太够了！”“滚。”陆衡只说了一个字。房东捡钱的动作一僵，
然后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楼梯口。楼道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陆衡转过身，重新看向我，眼圈红得吓人。“兄弟，对不起。”他猛地张开双臂，
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回来了，我回来晚了！
”他的身体在颤抖，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脖子上。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昂贵的，
我叫不出名字的香水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抱着，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哲，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下了楼。楼下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他们看着陆衡，
看着那辆跑车，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和不解。我被陆衡塞进了跑车的副驾驶。
真皮座椅的触感，奢华精致的内饰，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坐在这里都是一种罪过。
跑车发出一声低吼，绝尘而去，将那片我生活了三年的贫民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陆衡把我带到了本市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他开了一间总统套房，把房卡塞到我手里。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指了指沙发上早已准备好的几个购物袋，
“衣服我都叫人买好了。”他自己则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根雪茄，背对着我，
沉默地抽着。我走进那比我整个出租屋还大的浴室，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当头淋下。
我拼命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想洗掉这三年来沾染上的所有贫穷、屈辱和失败的印记。
可我洗不掉。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黄面肌瘦，眼神空洞，胡子拉碴的男人，陌生地可怕。
这就是我吗？这就是三十岁的方哲吗？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和悲凉从心底涌起，我攥紧拳头，
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镜子上。“哗啦！”镜子四分五裂，鲜血顺着我的指缝流了下来。
尖锐的疼痛，终于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真实。我用酒店的毛巾简单包扎了一下手，
换上陆衡给我准备的新衣服。从内到外，都是我不认识的奢侈品牌，布料的质感好得不像话。
可我穿在身上，却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像偷穿了别人衣服的小丑。当我走出浴室时，
陆衡已经熄了雪茄，正坐在沙发上等我。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个车钥匙。
“哲，这张卡里有五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他把卡推到我面前。“这辆车，
就是楼下那辆，我也转到你名下了。”“还有，我在云顶山给你买了套别墅，精装修的，
随时可以住进去。”五百万。跑车。别墅。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三年前，
我给了他十五万，然后我的人生毁了。三年后，他还给我的是这一切？“你……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补偿你。”陆衡的眼神有些闪躲，“我知道，这些东西，
弥补不了你这三年受的苦。但是哲，我发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看不起你！”“补偿？”我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笑出了眼泪，“陆衡，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给你打电话，是空号！我给你发信息，石沉大海！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我工作丢了！我房子被银行收了！我爸妈因为我，
在亲戚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现在跟我说补偿？”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他昂贵的西装领子，
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他妈这三年死哪去了？为什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撑不下去了！”陆衡没有反抗，任由我发泄，
他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愧疚。“对不起，哲，对不起……”他反复地呢喃着，“我身不由己，
我没办法联系国内。我在境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如果我联系你们，只会害了你们。”他开始讲述他这三年的经历。他说，他当年那个项目，
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他被骗到了东南亚一个无法无天的灰色园区，护照被没收，
每天被逼着做电信诈骗，完不成业绩就要挨打，甚至被关水牢。他说，
他亲眼看到有人因为逃跑被打断了腿，有人因为不听话被割了腰子。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他说他一直在忍，一直在找机会。整整两年，他装得比谁都孙子，
才终于骗取了那些人的信任，然后联合了几个同样想逃跑的人，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逃亡。
“逃出来的时候，我们五个人，死了三个。我也中了一枪，在边境的黑诊所里躺了半个月，
才捡回一条命。”“从鬼门关爬回来，我就发誓，我陆衡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
我要把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下！”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让我心悸的狠光。
“我拿着逃出来时顺手牵羊搞到的一点钱，在金三角那边做起了边贸生意，
什么赚钱我做什么，什么风险大我做什么！我就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赌！老天爷眷顾，
我赌赢了！”他看着我，声音哽咽：“哲，我一稳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找你。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放心，从今往后，你的下半辈子，我包了！”他的故事，
充满了血腥、暴力和九死一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我揪着他领子的手，
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心里的怨恨，似乎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后怕所取代。原来，
他不是故意消失的。原来，他比我过得更苦，更惨。“那……那孟瑶呢？”我低声问。
提到孟瑶，陆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充满了鄙夷。“那个女人？我早就查清楚了。
在你最难的时候，她不仅没陪着你，还火速搭上了一个富二代，结果没几个月就被人甩了。
哲，这种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人，不值得你留恋。”他说得对。或许，
我早就该忘了她。那一晚，陆衡包下了整个酒店最顶级的旋转餐厅。我们喝了很多酒，
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在酒精的麻醉下，那三年的痛苦和屈辱，似乎真的离我远去了。
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要重新开始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像是坐上了火箭。陆衡言出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