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闻,那股味儿又要飘过来了,我这香水都压不住。”
是李薇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嗲,尾音卷着轻蔑。
周棠的手顿在锁上,指节泛白——她早上出门时,特意把煎好的中药倒进了带密封圈的保温杯,拧紧了盖子才走,怎么还会有味道?
推开门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三个舍友各占一方:李薇靠在化妆镜前涂口红,镜子里的人影晃了晃,掠过周棠攥着保温杯的手;张萌坐在书桌前刷剧,电脑屏幕亮着,却偷偷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冷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簌簌响;赵曼曼则把刚洗好的衣服往阳台晾,衣架碰撞的声音清脆,像在划开空气里的沉默。
“回来了?”
张萌先开口,语气平淡,目光却没离开屏幕,“我们刚说,阳台风大,你要是晾衣服记得收。”
周棠没接话,径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
她的位置在宿舍最角落,紧挨着暖气片,冬天还好,一到夏天就闷热得厉害。
桌上摆着半旧的笔记本电脑,还是高中老师送的,旁边堆着几本医学课本,书页边缘卷了角。
她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保温杯轻轻放在桌角,杯壁上印的樱花图案早己磨损,露出底下的白色底漆。
“周棠,”李薇突然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支新拆的香水,“我这瓶‘无人区玫瑰’,喷一点能盖好几种味儿,你要不要试试?”
她说着就要往周棠这边走,眼神里的戏谑像针一样扎过来。
“不用了。”
周棠低着头,声音很轻,手指却死死抠着桌沿。
她知道李薇在说什么——上周她煎中药时,忘了关厨房的抽油烟机,味道飘到了楼道里,李薇回来时捏着鼻子,说“像进了中药铺,还是快过期的那种”。
从那以后,她每次煎药都要等到凌晨,等舍友们都睡熟了,才敢在公共厨房开火,煎好后倒进保温杯,第二天带到图书馆喝,可即便这样,还是逃不过她们的议论。
张萌关掉了电脑声音,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也不是讨厌中药味,主要是那味儿太冲,闻着头晕。
你要是实在要喝,能不能去走廊或者楼下?”
“就是,”赵曼曼也附和,“我们也不是针对你,主要是大家生活习惯不一样。
你看我们平时也不把外卖带回宿舍,不就是怕味儿大嘛。”
周棠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热。
她想反驳,想说“我己经很小心了”,想说“中药是医生开的,我不能不喝”,想说“你们用的香水、护肤品,味道也很大,我从来没说过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她想起刚开学时,她穿着妈妈织的毛衣来报到,李薇看到后笑着说“现在还有人穿手工毛衣啊,挺复古”;想起张萌过生日,收到爸爸送的名牌包,随手放在桌上,说“这包太沉,背着累”;想起赵曼曼每次回家,都要拉着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妈妈给她带的进口零食,分给舍友时,唯独跳过她。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石子,一点点堆在她心里,慢慢压成了一座山。
她知道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她们的爸爸是公司老板,妈妈是教师或医生,从小在城市里长大,说着她听不懂的品牌,讨论着她没去过的地方;而她的爸爸在工地上打工,妈妈在家种地,她来上学的学费是家里凑了好几个亲戚才凑齐的,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她努力想融入她们,学着她们的样子说话,试着了解她们喜欢的东西,可每次都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却摸不到。
晚上,舍友们躺在床上聊八卦,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棠听清。
李薇说周末要和妈妈去买新包,张萌说要去看演唱会,赵曼曼说爸爸要带她去国外度假。
周棠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手里攥着保温杯,里面的中药己经凉了,却不敢倒——她怕倒水时发出声音,会被她们说“矫情”。
不知过了多久,舍友们的呼吸渐渐均匀,周棠才悄悄爬下床,拿着保温杯走到走廊。
凌晨的走廊很静,只有声控灯偶尔亮起。
她走到窗边,打开保温杯,一股苦涩的药味飘出来,在空气里散开。
她小口喝着中药,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苦得她皱紧了眉头,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她想起白天在图书馆,看到李薇和张萌在讨论作业,李薇不会做的题,张萌几句话就讲明白了;想起赵曼曼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声音洪亮,条理清晰,老师频频点头;而她,每次做作业都要查很多资料,熬到半夜才能写完,课堂上从来不敢举手,怕回答错了被人笑话。
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既融不进舍友的圈子,也赶不上班里的同学,连身体都在拖后腿——抑郁症让她每天都觉得累,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晚上睡不着,连喝中药都要偷偷摸摸。
“为什么她们就能过得那么轻松?”
周棠对着窗户,小声问自己。
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凉意,她裹紧了衣服,心里却生出一丝阴暗的念头:要是她们也能尝尝这种滋味就好了——尝尝没钱的窘迫,尝尝被人嫌弃的滋味,尝尝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的痛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觉得自己太可怕了。
可转念一想,她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凭什么她就要一首委屈自己?
喝完中药,周棠把保温杯洗干净,放回桌上。
舍友们还在熟睡,李薇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和妈妈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妈妈,我明天想吃火锅”;张萌的床头放着一本新出的小说,封面精致;赵曼曼的行李箱敞开着,里面露出几件新衣服。
周棠看着这些,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夹杂着一丝不甘和嫉妒。
她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路灯,灯光昏黄,照亮了一小片地面。
远处的教学楼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灯。
她想起妈妈送她来上学时,反复叮嘱她“在学校要好好和同学相处,别让人欺负”,想起爸爸偷偷塞给她的钱,说“不够了就说,别委屈自己”。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既没学好习,也没处好人际关系,还让家人担心。
风越来越大,吹得她头发乱飞。
她裹紧了外套,心里的阴暗面像藤蔓一样慢慢滋长:她希望李薇的香水快点用完,希望张萌的电脑突然坏掉,希望赵曼曼的新衣服被弄脏。
可这些念头过后,是更深的自责——她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控制不住自己。
抑郁症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拉进黑暗里,让她看不到光,只剩下满心的委屈和嫉妒。
回到床上,周棠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下一行字:“今天,我又偷偷喝了中药,又嫉妒了她们。”
写完后,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眼泪滴在屏幕上,晕开了字迹。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这片黑暗,也不知道那个藏在心底的阴暗面,会不会越来越大,把她彻底吞噬。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枕头上。
周棠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今天,能少一点委屈,少一点嫉妒,多一点勇气,能好好喝一次中药,不用躲躲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