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块钱的尊严
这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是城市里典型的“遗忘角落”,也是许多街头艺人最后的阵地。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香水味、尘土味,还有远处飘来的烤肠的油腻香气。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列车进站的轰鸣、广播提示、脚步声、交谈声,构成了一曲混乱的城市交响乐。
几个固定的“摊位”己经被人占据了。
一个拉着凄凄惨惨《二泉映月》的二胡老头,面前铁盒里零星有几块钱;一个穿着民族服装、拍着手鼓的姑娘,节奏单调;还有一个,就是昨天陈曜在酒吧“同台”过的那位情歌小伙,正抱着一把看起来比他好不少的吉他,深情款款地唱着:“我的爱,***裸,我的爱呀,***裸……”唱得……怎么说呢,技巧尚可,感情充沛,但那股子刻意营造的悲伤和旋律的陈旧感,让陈曜听得牙酸。
即使如此,那小伙面前的琴盒里,也己经有了几张零散纸币和几个硬币。
陈曜在离他们稍远一点、靠近垃圾桶的角落找了个空位。
这个位置不好,光线昏暗,气味也差,但胜在没人竞争。
他把琴盒放在面前,打开,将那仅有的几个硬币(他自己的钱)扔进去,制造一点“启动资金”的假象。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垃圾桶的酸腐气,让他差点没吐出来。
“不行,得先赚点饭钱。”
他给自己打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金山也要先填饱肚子才能挖。”
他学着旁边那情歌小伙的样子,摆开架势,清了清嗓子——那嗓子因为紧张和饥饿,更加干涩了。
他拨动琴弦,唱起了昨天在面馆电视里听到的、强行记下的几句这个世界的流行歌。
“噢~宝贝,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歌声干巴巴,毫无感情,甚至因为对旋律不熟而有些跑调。
他自己都听得别扭,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模仿者。
吉他伴奏也因为他这把破琴和生疏的指法,显得磕磕绊绊,时不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瞥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又来了一个”的漠然,或者干脆是嫌弃,绕着他走开。
半小时过去,琴盒里依旧只有他自己那几枚硬币,干净得可以照出他此刻尴尬而沮丧的脸。
旁边那情歌小伙一曲唱罢,休息间隙,喝了口水,优越感十足地踱步过来。
“喂,新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陈曜,特别是他怀里那把破吉他,语气带着同行是冤家的审视,“你这唱法不行,太老土了。
得学学我,”他清了清嗓子,示范了一句,带着夸张的颤音和哭腔,“‘我的爱~***裸~~’看到没?
要有感情!
要撕心裂肺!
你这平平淡淡的,谁听啊?”
陈曜扯了扯嘴角,连假笑都懒得给。
他难道要跟对方解释什么叫“含蓄的深情”和“技术的控制”?
那小伙看他沉默,更是来了劲,用下巴点了点陈曜的吉他:“还有你这装备也不行啊。
这吉他……是从哪个朝代的古墓里挖出来的?
能弹出调吗?
我跟你讲,干我们这行,门面也很重要!
你这……”他摇了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紧身裤、豆豆鞋,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勾肩搭背地路过。
听到陈曜刚才那不成调的歌声,其中一个黄毛立刻哄笑起来:“哈哈哈哈!
哥几个快听!
这唱的什么玩意儿?
跟老家做法事念经似的!
能不能来点阳间的音乐?”
另一个绿毛指着陈曜,对同伴大声说:“你看他那样,背着个破木头,估计就会哼哼些乡下土调吧?
哈哈哈!”
“鸟语!”
第三个红毛青年毫不客气地、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下了结论,还朝着陈曜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虽然没吐到,但那侮辱性的意味十足。
屈辱感像烧红的针,一根根扎进陈曜的心尖。
他感觉脸上的血液“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情歌小伙投来同情又带点幸灾乐祸的目光,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你这套不行”。
黄毛青年笑闹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钱硬币,在手里抛接着,用一种施舍般的、戏弄的姿态,朝着陈曜的琴盒走来,看样子是想把这块钱扔进去,再好好嘲讽一番。
就在那硬币即将脱手,那嘲讽的笑容在黄毛脸上绽放到最大的瞬间——陈曜猛地抬起头!
之前所有的犹豫、羞耻、妥协,在这一刻被这股肆无忌惮的恶意彻底点燃,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去他的温顺!
去他的适应!
去他妈的先填饱肚子!
他一把抓过立麦(虽然只是个连着廉价音箱的卡拉OK麦克风),声音不再虚弱,不再干涩,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坚定,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通道:“下一首,原创,《大地》,送给所有……在路上奔波,却从未忘记脚下土地的人!”
那几个青年和情歌小伙都愣住了,抛硬币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凝固。
陈曜不再看任何人。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外界喧嚣屏蔽。
脑海中,“粤语歌典藏馆”轰然洞开,《大地》的完整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意识。
手指,用力拨动了那锈迹斑斑的琴弦!
“铮——嗡——”一声苍凉、古朴、带着前所未有磅礴气息和力量感的前奏,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发出的第一声咆哮,悍然炸响了这片被流行情歌和电子噪音统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