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A大，梧桐叶片刚刚染上一点浅淡的金黄。林星晚站在图书馆二楼的窗边，
手里紧紧攥着一杯温热的芋泥波波奶茶，三分糖，加椰果——这是她打听了三天才确认的，
江临偏好的口味。她的目光穿过玻璃，精准锁定了那个正从林荫道尽头走来的身影。白衬衫，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是半旧但干净的黑色双肩包。江临。经济学院那个传说中的学神，
绩点高得令人望尘莫及，眉眼清俊却总是带着疏离的寒气。而林星晚，
艺术学院舞蹈系的系花，家境优渥，人生顺遂得如同泡在蜜糖里。这样的两个人，
在A大众人眼中几乎是两个世界的极端。所以当林星晚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江临时，
全校都在等着看这场“傻白甜倒追高岭之花”的笑话。“看，她又来了。” “啧，
真是有毅力，江神连个眼神都没多给过她吧？” “富家千金的游戏呗，新鲜感过了就撤了。
”细碎的议论声像微风一样拂过，但林星晚浑不在意。在江临踏进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
她转身快步走向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江临推开门，带着一身秋日清晨的微凉气息。
他径直走向固定座位，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对面，
桌上放着一杯印着可爱logo的奶茶。“早上好呀，江临！”林星晚扬起笑脸，声音甜脆，
“给你，今天的是芋泥波波。”江临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他没说话，
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摊开的《高级宏观经济学》上，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笔，
仿佛那杯奶茶和它的主人都是空气。林星晚早已习惯。
她自顾自地把奶茶又往他那边推了推：“三分糖的。”他依旧没有回应，翻过一页书，
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模式。她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图书馆，
帮他占好这个光线最佳的位置，递上不同口味但永远是三分糖的奶茶。他从不拒绝，
但也从未有过任何表示，不道谢，不抬眼，更不会喝那杯奶茶。它通常是在他离开时，
被原封不动地留在桌角。失落吗？有一点。但林星晚的乐观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她安慰自己，至少，他没有明确地拒绝和厌恶。她拿出素描本，假装在画窗外的风景，
眼角余光却始终缠绕在对面的人身上。他低垂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薄唇紧抿，
专注的样子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日子就在这种单方面的追逐中悄然流逝。秋意渐深，
林星晚的“打卡”行为成了A大图书馆一道固定的风景线。转折发生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
林星晚因为舞蹈排练结束得晚，匆匆赶到图书馆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她抱着两杯新出的桂花酒酿奶茶，习惯性地走向老位置，却在靠近时，
听到了江临低沉的声音，以及他室友带着戏谑的问话。“欸，江临，那边那位林大小姐，
这都快两个月了吧？天天奶茶供着，风雨无阻的，你到底什么想法啊？
”林星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了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面。她屏住呼吸，
等待着那个她期盼了无数次的答案。短暂的沉默后，
是江临那把她迷恋的、此刻却冰冷得让她发抖的嗓音。“没什么想法。”他的语气平淡无波，
“只是不想让她难堪而已。”“轰——”的一声，林星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瞬间褪去，只剩下那句“只是不想让她难堪而已”在耳边反复回荡。
原来……是这样。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热情，所有自以为是的靠近，在他眼里，
不过是一场需要他勉强应付、以免她“难堪”的困扰。她站在原地，
手里的奶茶杯壁冰凉的湿意透过皮肤，一直寒到心里。
她低头看着那杯原本满怀期待想要送给他的桂花酒酿，突然觉得无比讽刺。那天，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转身，将两杯奶茶一起扔进了走廊尽头的垃圾桶，
然后一头扎进了图书馆外迷蒙的雨幕中。从第二天起，江临的世界清静了。
那个总是带着甜笑和奶茶出现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在图书馆的那个固定座位对面。起初，
是一种突兀的不适应。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习惯了在推开图书馆门时，
看到那个像小蝴蝶一样明媚的身影；习惯了坐下时，桌角那杯包装花哨、永远三分糖的饮料。
现在，这些“习惯”被骤然抽离。座位对面空了，桌角空了，连带着他周围的空气，
似乎也变得稀薄而冷清。他依旧按照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生活，上课，自习，去实验室，
但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心神不宁。比如，下午三点，
那是她通常送来第二杯奶茶的时间。他会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门口，
然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眉头倏地蹙紧。第五天，他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远远看到了林星晚。她和几个艺术学院的女孩走在一起，
穿着一条他没见过的、颜色很鲜艳的裙子，笑得很大声，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依旧。只是，
那笑容在触及到他这个方向时，没有丝毫停顿，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江临插在裤袋里的手，无声地蜷紧。第七天，下午的经济学原理课结束，学生们鱼贯而出。
江临收拾好书本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恰好看到林星晚抱着几本画册，
和女伴说笑着从隔壁的画室走出来。几乎是没有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拨开身前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楼梯转角人少处，他终于追上了她。“林星晚。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极力压抑的、不同寻常的紧绷。
林星晚和女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是他，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意外，随即，
那意外的神色便褪去了，换上了一种江临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平静而疏离的表情。
“有事吗？江同学。”她开口，语气礼貌，带着恰到好处的陌生感。
江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她，一周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
又似乎哪里都变了。那双总是盛满星光和热情看着他的眼睛，此刻平静无波，
像结了冰的湖面。他几乎是有些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一周的问题：“为什么不再送奶茶了？”话一出口，
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这不像他会问出口的话。林星晚显然也愣住了。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即，她牵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淡的，
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笑容。她抬眼，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句，
清晰地重复了他一周前的那句判词：“不想让你难堪。”江临的呼吸猛地一滞。那六个字，
经由她的口，用这样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出来，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他感觉像是被人当胸狠狠捶了一拳，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看着她说完这句话，
转身欲走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他的力道有些大，
林星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撞进他怀里。她惊愕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一刻，
林星晚也愣住了。她从未在江临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
此刻翻涌着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有慌乱，有隐痛，甚至……有一丝乞求？
他眼底泛着清晰的红痕。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林星晚……”他再次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的，
“可是我习惯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耗尽了巨大的勇气，
才得以将后面的话说完：“我习惯了你的奶茶，习惯了你的吵闹，习惯了……每天看到你。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林星晚僵在原地，手腕上传来他指尖的凉意和不容忽视的力度。
她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听着他沙哑的、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坦诚的告白，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曾经筑起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围墙，在他这一句“我习惯了”面前，轰然倒塌了一角。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江临……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那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只在江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指尖的凉意却似乎因为接触到她温热的皮肤，
而渗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意思就是……”他喉结滚动，声音依旧沙哑，
却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我后悔了。
”林星晚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一周，很不习惯。”没有前缀，没有主语，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他试图用更繁重的课业和实验填满那些突兀的空档，
却发现注意力总会在下午三点左右飘向图书馆门口，
会在听到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时下意识绷紧背脊，又在确认不是她之后，
陷入一种更深的烦躁。“所以呢？”林星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江大学神不习惯了，我就得继续回去扮演那个不知好歹、惹你烦心的送奶茶角色吗？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江临因她话语里的刺和抽离的动作皱紧了眉，非但没有松手，
反而将她攥得更紧，几乎是将她往自己身前又带近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带着点书墨和干净皂角的气息。“不是角色。”他否定得很快，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没有觉得你烦。”“那天的话……”他停顿了一下，
像是需要积攒勇气，目光从她脸上微微移开，“是假的。”林星晚彻底怔住。
“我只是……”他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以为那样说，
能让你……适可而止。”他重新看向她，眼神里褪去了一些之前的慌乱，
沉淀下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林星晚，”他叫她的全名，字正腔圆，
带着他特有的清冷质感，却又奇异地揉杂进了一丝温度，“我没有要让你难堪。是我不对。
”轰——又是一记无声的惊雷。江临，那个高高在上、对所有追求者都不假辞色的江临，
此刻，正抓着她的手腕，微红着眼眶，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是我不对”。
林星晚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心理防线，正在他这句笨拙又直接的道歉面前，
土崩瓦解。委屈、惊讶、不敢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死灰复燃般的悸动，混杂成一片。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是江临再次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她眼眶里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泛起水光，那强装的镇定和疏离正在一点点碎裂。
他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依旧没有放开她。他低下头，声音压低了些，
带着一种近乎商量的、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口吻：“那杯奶茶……桂花酒酿的，
还能补给我吗？”林星晚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类似于……期盼的情绪？他记得。
他记得那天她本想送给他的是桂花酒酿奶茶。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把钥匙，咔哒一声，
打开了她心中那扇紧闭的门。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全面溃败。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看到她哭，江临明显慌了神。
